第一百八十四章 天子一怒


    孫承宗呆滯片刻,方讚歎道:“此為良法,老夫得細細體味一番。”


    馬城也知這些手段未必能落到實處,隻是地方貪汙便難以治理,說這番話也隻為拋磚引玉,為麵前這位孫老大人打開一扇窗。孫承宗是天子極為信重依賴之人,打仗未必會強到哪裏去,治國卻是老而彌堅,最重要是個務實的老臣。收稅,不能讓實誠君子去收,總得多些手段才行。


    孫承宗沉吟良久,方皺眉道:“不妥,不對,照此一來便隻能養肥幾隻碩鼠。”


    馬城提醒道:“老大人怎的不知變通,這商稅,自然不能由地方官府去收,為何不能在戶部另立一司,完稅者當發給憑證,憑證當由戶部監製,憑據有編號並記錄在案,隻要能做到有憑據可查,誰敢做假,誰又能做的了假。”


    孫承宗皺眉道:“不妥,大為不妥。”


    馬城也便住嘴了,後世的納稅體係自然是極完備的,在這大明朝也未必行的通,論治國之材,孫老大人勝自己百倍,總能想出一套切實可行的辦法。所幸之事,江南商賈的靠山東林黨已被趕出朝堂,這商稅總是能多收些的。胸中突然心潮澎湃,大明財政若是能妥善改良,能動員的力量將是極恐怖的。


    天啟一朝,當是大明中興的最後機會,此事無疑。


    入夜,孫承宗方盡興而去。


    臨別之前,孫老大人笑著道:“你這娃娃雖行事荒唐,奇談怪論,卻也有些歪理,老夫受益良多。”


    馬城一笑,將老大人送至門外,回過頭來和柳自華相視一笑,當不會以為堂堂帝師,孫老大人會全盤接受自家的奇談怪論。能做帝師的是何等樣人,老而彌堅,吃的過鹽比自家吃過的米還多些,這類人都是極有主見,甚至極為頑固的。必然不會因為一個少年人的荒唐話,便被輕易說服了。不知那些穿越眾是如何三兩句話,便讓這些個老大人言聽計從的,馬城自問是萬萬做不到的。


    柳自華卻被深深折服,越發溫柔起來。


    深夜,房中。


    柳自華仍動情讚道:“城郎是奴家所見過,所思所率,最荒誕不稽的人。”


    馬城失笑:“你這算是誇讚我麽。”


    柳自華媚笑:“自是誇讚,難道誇你是尋章摘句老學究麽。”


    馬城唏噓道:“便是這些老學究教出來的弟子,便成了癡呆愚笨之人,不知變通,更不知進退。”


    柳自華努力思索了良久,方讚同道:“城郎說的都是對的。”


    馬城調笑道:“你何時變成了應聲蟲。”


    柳自華膩聲道:“城郎想讓奴家做什麽,奴家便做什麽,左右都是你的人了。”


    一室皆春,種子播下幾回隻等生根發芽,還得看老天爺的意思。


    兩日後,朝議。


    於風雨飄搖中,風波又起,朝議前日臨川舉子在國子監街召集集會,請加商稅,響應者千人。朝野嘩然,馬城方知非是東林一黨反對加商稅,連京師中各部官員,兩宮太後都驚動了,不可與民爭利,不可橫征暴斂,各種陳情奏折讓人咋舌。


    祖製,自然又被搬了出來,兩宮太後便說五十稅一是祖製,不可更改。


    馬城倒心平氣和,早知這商稅一時間還加不得,隻是絕沒料到反對聲會如此之大,等若是皇帝與朝臣之間的一次互相試探,還有得爭。這幾日齊楚浙黨官員紛紛起複,一些反對聲最大的又被革職,導致官員數量嚴重不足,天子隻得從地方調用能臣,從閑官中挑些資曆深的補缺。


    這又是一場瓜分盛宴,這大明朝最不缺的便是官了。


    皇帝不再提加商稅,各部官員也便不給皇上添堵,吏治倒是為之一清,除了內閣首輔仍暫缺,各部倒也井井有條。馬城心道,刀筆吏殺人果然是不見血的,這天啟朝何來閹黨,所謂閹黨多是齊楚浙黨一幹老臣,想來也是,閹人能做六部尚書,能做大學士麽,所謂閹黨根本是經不起推敲的。


    滿朝閹黨也是進士出身,三朝老臣也有,本以為首輔之位非亓詩教莫屬,天子卻玩了一回製衡,從南京抽調了兩位尚書入閣,啟用楚黨元老吳亮嗣為首輔,讓所有人都大跌了一回眼鏡,這位陛下到底是神宗皇帝的血脈,也懂得玩製衡了。


    四位閣臣上任,第一件事便是徹查宮變大案,清算舊帳。


    馬城心知曆史發生了一些偏差,東林黨人本還可以多撐一兩年,卻因為一場宮變大案提前瓦解了,這應是構陷王化貞,因此帶來的一連串蝴蝶效應。首議首輔葉向高之罪,首輔吳亮嗣力主賜死,次輔亓詩教反對,兩位南京來的閣臣則一言不發。僵持了幾日,天子終究是赦免了葉向高,劉一憬等萬曆年間的老臣,令其回鄉思過。


    盡人皆知天子念舊,這兩位老臣都是在天子繼位時出過力的。


    天子念舊可也記仇,一口氣將魏大中,袁化中,顧大章,高攀龍,楊漣,左光鬥等二十餘東林幹將處斬,連司禮秉筆太監王安一並斬首示眾。三木之下案情逐漸明了,當日那些亂兵,十餘鐵騎,便是這王安接應進宮,意圖行刺。如此驚天大案便草草收場,至於實情便隻有天知道了。


    馬城了然於胸,此案與宮中鄭貴妃應是拖不了幹係。


    又過了幾日,魏忠賢接任司禮秉筆太監,孫承宗擢戶部尚書,頂替了被遷怒下獄的周嘉謨,周永春任兵部尚書,一連串眼花繚亂的任命,卻總是有跡可尋的,無非是製衡二字,隱隱形成朝臣,勳貴,權閹三方製衡,隻是這製衡之道仍有些稚嫩。


    立春日,刑場。


    謀逆大罪,行刑時自是人山人海,馬城父子也和魏朝一路,觀刑。


    一排腦袋砍了下去,便是監斬官心中也怕是了然的,多數人是被株連的,天子一怒便是如此下場。


    立春日仍嚴寒天氣,父子兩人卻不得不離京,備戰。建虜實力已膨脹到極限,今春遼河,錦州,山海關一線,蒙古草原乃至開原,鐵嶺,必然又是連場血戰。開原雖城防穩固,錦州卻十分危急,林丹汗部也未必守的住白城,情勢仍很不妙。臨行前自是要進宮麵聖,表一番決心的。


    天子倒很大方,賜下二十萬兩軍費,軍械,戰馬若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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