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玲瓏笑而不語,甄氏又轉而露出一絲落寞:"說句不中聽的,我帶著一雙兒女入京,與寡居沒甚區別,郡王立誌報效朝廷,將來我們母子仨兒大概都會在京城紮根。"言罷,眼底有了濕意。


    水玲瓏挑了挑眉,繼勤奮牌之後,又打了張同情牌,甄氏到底想鬧哪樣?


    甄氏抽出帕子抹了淚,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讓你見笑了!咱們言歸正傳,過幾天是王妃的生辰,老太爺的意思是咱們府裏許久沒來客人,借機熱鬧一番,但因不是整歲所以不好太過鋪張,請各自的手帕交前來聚聚就好。你知道的,我來京城不久,認識的人有限,哪有什麽手帕交呢?可不請人又太冷清,我便來問問你,你可有誰要下帖子的?"


    水玲瓏眨了眨眼,唇角揚起恰到好處的笑意:"二嬸問過王妃的了嗎?"


    甄氏的笑容僵了僵:"王妃那邊我打算待會兒去問。"見水玲瓏沒反應,補了一句,"原是要去找王妃的,你這兒近,我便先過來了。"


    水玲瓏淡然笑道:"原來如此,那二嬸快去快回吧,再晚些隻怕王爺和王妃要歇著了。"


    油鹽不進的家夥!甄氏憋了一口濁氣,皮笑肉不笑地離開了墨荷院。


    她一走,水玲瓏的笑容便收了起來。甄氏的如意算盤打得可真好,先是表明自己吃苦耐勞,後又說自己寡居寂寞,再然後把她排在王妃的前頭,其中心思想無非有兩個:一,我是當家的能手,你安心養胎;二,王府一家兩媳,隻要你和我聯手孤立王妃,將來主母便是你。


    說到底,甄氏想要長長久久地把中饋之權抓在手裏,就必須一邊兒哄著水玲瓏稍安勿躁,一邊兒將王妃孤立得無法翻身!可惜,她算對了宅子裏的彎彎道道,卻沒算準水玲瓏的想法。再凶猛的毒蛇遇到捕蛇人和蛇叉都沒有反抗的餘地,如今冷幽茹就是被老太爺用蛇叉給製住了,而老太爺的意思也非常明顯,那就是和平共處!水玲瓏是傻了才會往老太爺的槍口上撞!


    枝繁走來撤了甄氏的碗,遲疑著道:"大小姐,二夫人今兒去外院的書房找過老太爺,出來時,滿臉都是憤怒,也不知和老太爺談了什麽。"


    水玲瓏喝完杯子裏的溫水:"人心不足蛇吞象,她一開始還挺安於現狀,現在隻怕貪念橫流了,但她又不是正兒八經的媳婦兒,老太爺怎麽可能慣著她?琥珀那邊打聽到了沒?"


    枝繁點頭:"琥珀說,郡王原先和喀什慶的林家小姐定了親,就在去年春末,成婚當日,林家小姐和四小姐同在屋子裏聊天,但四小姐喝多了酒,跌跌撞撞走到了浴池邊,林小姐怕她醉了跌進水池,趕緊跟上去看,結果…四小姐不小心把林小姐給撞進滾燙的池子裏了。"


    水玲瓏的眸色就是一深:"去年諸葛姝才十三歲,怎麽喝那麽多酒?"


    枝繁的眼神一閃,沒接話!水玲瓏按了按眉心,又道:"那這與安郡王入京有關係?怕擔責任才逃出來的?"如果真是這樣,喀什慶他們是回不去了。


    枝繁答道:"應該是!族長發了老大的火,說要讓四小姐給林家小姐抵命,老太君裝病拖著四小姐在跟前侍疾,為郡王爭取了一點兒時間。郡王原先在喀什慶挺碌碌無為的,卻在那場混戰裏突然立了大功,而原本全族人熱切期盼的三少爺倒是什麽也沒拿到。事後,萬歲爺冊封二少爺為郡王,郡王立馬向萬歲爺遞了報效朝廷的折子,並說將攜生母和妹妹一同入京,萬歲爺準了。"


    安郡王這招偷換概念玩得好!皇帝又不曉得諸葛姝做的糊塗事兒,想著男人四處闖蕩,拖家帶口也算正常,於是大筆一揮準了安郡王的投誠,其實皇帝不在意安郡王帶生母還是妹妹亦或是妻子,皇帝隻想用這個人,可奏折一批,卻無形中給了諸葛姝一張保護傘,如若諸葛姝不入京,安郡王便是犯了欺君之罪。


    "郡王聰穎。"水玲瓏笑了:"這倒讓我想起一句話,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郡王高調做事,低調做人,以庶子的身份一步步走到今天,又不像二夫人那樣容易驕傲自滿,的確是個可造之材,難怪董佳琳寧願委身做妾也想成為他的女人了。隻是可惜了那林家小姐,堂都拜了卻死於非命。這諸葛姝也太…"


    "不懂事"三個字未出,水玲瓏腦海裏霍然閃過一道思緒,喬慧和安郡王成親當晚也出了岔子,圓房儀式次日才完成,而破壞者依舊是諸葛姝。


    這些…難道是巧合?


    思量間,葉茂推門而入:"大小姐!王妃病了!"


    "什麽?王妃病了?嚴重嗎?"喬慧放下手裏的筆,睜大眼眸問向秀兒。


    秀兒去膳房領夜宵,聽到這則消息便火急火燎地跑回來報信了,眼下尚有些喘氣:"好像挺嚴重的,連老太爺和世子爺都驚動了,二少奶奶,咱們要不要去看看?"


    喬慧拿過濕帕子淨了手:"世子妃和二夫人去了沒?"


    秀兒吞了吞口水,道:"二夫人很早就出了湘蘭院,一直沒回,奴婢不清楚她有沒有去主院,世子妃倒是聽到消息後往主院的方向去了。"


    喬慧換了一套素淨的衣衫,又取下頭上的金釵:"郡王在哪兒?我叫上他一起。"


    秀兒想了想道:"好像在慶惠軒。"


    安郡王每晚都在外院的書房與老太爺談論朝政,今兒破例了?喬慧沒多想,看了一眼秀兒手裏的食盒,邊朝門外走邊說道:"宵夜你們幾個分著吃了。"


    秀兒福了福身子,看向臉色蒼白的喬慧,關切地道:"奴婢給您泡杯紅糖水,您喝了再去吧!"


    喬慧摸了摸微痛的肚子,這個月來的量不多,隻一點點,卻痛得厲害,她搖搖頭:"不了,我回來再喝。"


    二月的夜風極冷,吹在臉上像刀子在割,喬慧打了個冷顫,繼續前行。穿過垂花門,繞過回廊便是安郡王的房間。一陣輕笑聲傳來,喬慧的腳步一頓,那是安郡王的聲音。


    "怎麽都要和我搶?你自己碗裏的不好吃嗎?"安郡王把一塊準備自己吃掉的魚肉送進了諸葛姝嘴裏,諸葛姝心滿意足地一笑,"二哥碗裏的香!"


    安郡王寵溺地摸了摸她腦袋:"晚飯多吃點,盡量少吃宵夜,這樣才能身體好,明白嗎?"


    諸葛姝紅唇嘟起:"可是隻有宵夜才能和二哥一起吃啊!晚飯什麽的,都是爺爺你們一桌,奶奶我們一桌,看都看不著!"


    這話又惹來安郡王一陣輕笑:"吃飯就吃飯,看人做什麽?難道看不見我,你就吃不下飯?"


    諸葛姝很是認真地點頭:"嗯!"


    安郡王微微一愣,心裏有怪異的情緒翻滾而出,但終究沒敢往深處想,隻笑道:"等你嫁人了要怎麽吃?"


    諸葛姝撲進他懷裏,哭得潸然淚下,安郡王手足無措,"好了好了,不說成親的事兒了,你還小,等你玩夠了再提。"


    看到這裏,喬慧已經看不下去了,男女七歲不同席,她和兩位哥哥從懂事起便沒了身體上的接觸。諸葛姝多大了呀?十四了!怎麽可以…吃哥哥的筷子,還伏在哥哥懷裏哭?這不是作為妻子的她才有的特權嗎?喬慧的心裏一陣泛酸,咬了咬唇之後啟聲道:"相公,你在嗎?王妃病了,我想請你一同去看她。"


    進入房間時,諸葛姝已經正襟危坐了,喬慧笑著看向諸葛姝:"四妹也在呢!"


    諸葛姝按耐住不適,起身給喬慧行了禮:"二嫂。"


    喬慧裝作沒看見她發紅的眼眶,隻溫柔地道:"相公,咱們去看看王妃吧。"


    安郡王麵露一抹淺笑:"好。"又拍了拍諸葛姝的肩膀,"你是和我們一起去,還是自己留下來吃飯?"


    不等諸葛姝開口,喬慧便柔聲道:"四妹吃著飯呢。"


    病來如山倒,冷幽茹這回真的不省人事了,諸葛鈺的記憶中,冷幽茹身體極好,小病小災的,不用吃藥便能自己扛過去。可現在,她靜靜地躺在諸葛流雲的懷裏,曾經冷豔的容顏漸漸泛出了蒼白之色,讓人想起即將燃燒殆盡的蠟燭,不知何時火星子便要滅了。


    諸葛嘯天看了一眼神色頹然的諸葛流雲、哭得梨花帶雨的甄氏,又看了看神色複雜的諸葛鈺,眉頭一皺:"怎麽樣?"


    諸葛鈺幽幽一歎:"沒了求生的意誌。"


    諸葛流雲的心狠狠一抽,不可置信地長大了嘴。


    從前那般艱難地活著,是想報仇,而今一個個都收獲了屬於自己的幸福,諸葛汐與姚成和要如初有了一雙兒子,諸葛鈺跟水玲瓏琴瑟和鳴孕育了新的生命,便是諸葛流雲都有了昭雲這個替身,用以懷念曾經的摯愛,她,絕育又喪子,連複仇的機會都被剝奪了的冷幽茹還有什麽呢?既然王府、地獄一樣冰冷,她為何留在誰都待見她的王府,而舍棄地下盼著她懷抱的琰兒?


    諸葛流雲抱著冷幽茹的手臂隱隱有些顫抖,聲線也透著抑製不住的顫抖,連他自己都不清楚是怎麽一回事:"沒有救了嗎?"


    諸葛鈺的眸子裏閃過一絲晦暗難辨的波光:"一個人一心求死的時候神仙也救不活,何況她本就染了這麽重的風寒!"


    水玲瓏凝重的目光掃過諸葛鈺暗沉的臉,沒說話。她能感覺到諸葛鈺對王妃是有感情的,不然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王妃的過錯,而當他眼睜睜看著王妃一次又一次傷害他時,內心其實也不好受吧?這些人或是同情王妃早年的遭遇,或是唏噓諸葛汐和她遭受的殃及,但有誰真正看一眼諸葛鈺?看看他這個三歲就被生母拋棄又多年被嫡母算計的人心裏到底有多難受?水玲瓏握住諸葛鈺緊繃的手,諸葛鈺目光一動,反握住了她的。


    甄氏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哎喲,這可如何是好?早上還商量著給大嫂過生辰呢,說今年得好生辦辦,怎麽大嫂就…"


    "你給我閉嘴!人好好兒地喘著氣,嚎什麽嚎?"諸葛嘯天一聲怒喝,甄氏嚇得趕緊閉嘴。她知道老太爺在氣什麽,不是她一句嚎哭之言,而是下午的事兒。


    她對老太爺說:"當初董佳小姐被世子妃氣得撞牆,頭部受了重創,銘兒也是一片好心去探望了一番,不巧的是那日屋子裏沒外人,這不,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很多東西便說不大清了。董佳小姐雖說父母雙亡,可她哥哥挺有出息,去年秋試得了解元,今年是奔著狀元去的。這等身份,若非咱們先定了肅成侯府的親事,董佳小姐和銘兒還真是佳偶天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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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曾想,老太爺劈頭蓋臉將她罵了一頓,說:"你自己沒好兒子,讓他們兩個情愫暗生,還有臉說隻是一場巧合?喬慧是病了瘸了還是怎麽,不能服侍你兒子?沒頭沒腦就想著給你兒子納妾!你當這裏是喀什慶就諸葛家獨大是不是?沒腦子的蠢貨!"回憶完畢,甄氏看向了諸葛鈺,從他眉宇間看到了幾分那人的影子,越發頭疼了!


    不多時,安郡王和喬慧也來了,二人先給長輩們見了禮,諸葛流雲似遠還近的聲音徐徐響起:"你們回吧!"


    出了主院,諸葛嘯天止步望天,冷幽茹現在可不能有事啊,撇開內心的個人感情,王府將有一場劫難,而冷幽茹或許就是擋劫之人…


    水玲瓏回望了諸葛嘯天一眼,對諸葛鈺小聲道:"你先回,我和爺爺道個晚安。"


    諸葛鈺心情不好,皺著眉頭遲疑了片刻,最終還是在她溫柔的笑容裏敗下陣來。


    水玲瓏轉身行至諸葛嘯天的跟前,規矩地行了一禮:"爺爺。"


    諸葛嘯天冷沉如鐵的目光"唰"的一下看向了她,水玲瓏就感覺一股浩瀚的軍威撲麵而來,耳旁細弱風聲忽而就宛若飛沙走石,蹉跎著她纖瘦的身軀,她素手一握,扛住了這種諸葛嘯天時不時便迸發出的威壓。諸葛嘯天的眼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亮色,隨即冷冷地道:"什麽事?"


    水玲瓏就道:"我小時候常聽我娘說,我一生病就鬧脾氣,不吃飯也不吃藥,這樣病就不會好,所以每次為了哄我吃藥吃飯她都急掉幾百根頭發,我卻總不買賬。現在我即將為人母適才體諒我娘的一片慈母之心,您的苦心想必王妃某天會明白。"


    風馬牛不相及!這丫頭唧唧歪歪的一大通根本…根本…諸葛嘯天的腦海裏靈光一閃,探究的眸光投向了水玲瓏。


    水玲瓏抬頭,嘻嘻一笑:"爺爺晚安。"


    "嗯,早點歇息!"嚴肅地說完,諸葛嘯天暮然轉身,大步流星地沒入了無邊的夜色中。


    回了墨荷院,諸葛鈺洗漱完畢躺在床上,水玲瓏躺在他身邊,從身後擁住他,諸葛鈺沒出聲,也沒動。水玲瓏不知道諸葛鈺的心結到底何時才能打開,他一有氣就悶在肚子裏,今兒勉強是算兌現承諾才睡了臥房,否則他一定又想把自己關進書房。這個習慣可不好!


    "諸葛鈺。"水玲瓏臉貼著他後背,輕輕地喚了一聲。


    諸葛鈺不理她。水玲瓏用手肘支起身子,拿起他黑亮的秀發掃著他的臉,淺淺笑道:"相公。"調調七彎八轉,絕對繞梁三日,不絕於耳。


    諸葛鈺闔上的眼皮子動了動,仍是不語。


    水玲瓏的笑容一收,想開罵,要知道她盡管時刻提醒自己尊敬他,可她的脾氣上來也是不得了的!這種念頭在腦海裏轉悠了一圈,憶起他小時候可憐兮兮一個人坐大門口等娘親的樣子時,火氣便沒了。


    缺乏母愛的孩子,嗯?那她得溫柔!水玲瓏素手摸著她胳膊,柔柔的,像羽毛撓過,並俯身在他臉上落下一個輕輕的吻:"小鈺。"


    這回換嘴皮子動了動,卻…還是沒有聲音!


    水玲瓏美眸一轉,爬到諸葛鈺的身上坐著,爾後強行扳過他裝睡的臉,眯了眯眼:"理我!還有小柿子!"


    諸葛鈺…就是沒反應!水玲瓏狠狠心,敲了敲他腦袋。別說,這下終於有反應了,諸葛鈺慕地睜眼,眼底還有著未能及時遣散的怒氣,怕嚇著她又很快撇過臉,歎道:"很晚了,別鬧,睡吧。"


    水玲瓏氣餒地翻身下來,躺在離他"十萬八千裏"的床內側。諸葛鈺幽幽一歎,伸出長臂,將她嬌小的身子圈入了懷裏,水玲瓏朝後踹了他一腳!


    這一腳沒用多大力,卻正好踹到大腿嬌嫩的地方,也是疼的。可想起她在莊子裏每天數著日子等水航歌來看她,他又覺得她是個缺乏父愛的孩子,他得寬容。他摟緊她,親吻著她雪白的脖子,解釋道:"沒和你生氣,你別多想,乖,睡覺。"(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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