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第一個被喊到名字的難民走出人群,從押運士兵手裏接過一整袋包裝完好的大米的時候,他直接被四十斤的重量壓的一個趔趄,栽倒在了士兵的懷裏。


    他根本沒想到會發這麽多,所以沒使太多力氣去接!


    所有人都在死死看著他手裏的那袋大米。


    士兵一邊扶他一邊說道:“老大哥,小心點,扛不起就先回家,等我們讓人去送。16歲以上一整袋四十斤,16歲以下三十斤,下午還要發一批生活用品,自己有多少力氣心裏得有點逼數!”


    一個健康的成年男性應該可以輕鬆抱起跟自己體重一樣的重量,但他太瘦弱了,長期的饑餓掏空了他的身體。


    “謝謝長官,謝謝長官!”


    那個被人扶起來的難民一個勁的點頭哈腰道謝,雙手卻死死抓著屬於自己的一袋米不肯撒手,朱小福看到他的身體都在發抖。


    他扛著米退回人群中的時候,朱小福發現人群中的氣氛徹底變了。


    一種說不出來的氣氛。


    就像是房梁上剛剛被春天的微風吹落在地的積雪,開始緩緩融化那種感覺,說不清道不明的。


    人群歡笑著走上來,領取屬於自己的物資,他們開始自發的幫助身體瘦弱的人搬運,三五成群一起離去,臉上洋溢著許久未見的笑容。


    朱小福監督了一會兒,見一切都在順利進行,便打算回去處理別的事,這時邊上一支發糧的隊伍突然出現了騷亂。


    朱小福走過去一看,好像是搬運的時候一袋米的袋子撞到了什麽東西,包裝袋漏了,大米灑在了地上。


    一個髒兮兮的老人瘋了一樣趴在地上,兩隻手拚命的扒拉那些散落的米粒。


    那兩隻手髒兮兮的,隻剩下手掌,指頭隻剩下指根一點畸形的肉,也不知道是不是太過心急和慌亂,肉掌在粗糙的地麵快速摩擦,竟然擦出了血。


    士兵圍上去想要拉他:“大爺,別扒了,我給你換一袋!”


    他似乎聽不見,慌慌張張地繼續著自己的動作。


    那些白嫩嫩的大米,沾上了灰和泥,還有被人踩碎的雪,以及一個老乞丐的血,也變得髒兮兮的,跟垃圾一樣。


    卻依舊有一雙殘破、醜陋的手在視若珍寶一般將它們收集到一起,堆成小小的、髒兮兮的山。


    朱小福被這一幕刺痛,紅著眼衝上去扶起老人,大聲朝著手下吼道:“沒看見他的手嗎,為什麽還要讓他自己搬?馬上讓人來處理,給他換一袋新的送到他家去,再有這種事就別在老子手下幹了!”


    “是!”


    士兵羞愧地轉頭拿起一袋新的大米背在自己身上。


    老人這時候總算緩過神來,像是犯了錯一樣低著頭,小聲道:“對不起嘞,對不起嘞,對不起嘞……”


    他好像不知道該說什麽,隻是不住地道歉,似乎把大米散落的罪責歸結到了自己身上。


    朱小福沒由來紅了眼,扶著老人往邊上走:“大爺,我帶你去洗一下。”


    “謝謝,謝謝……”老人木訥地應著,扭頭看了一眼地上的米,“我的米……”


    “我給你換一袋新的,等下送你家去,你家還有誰在?”


    老人搖了搖頭,嘴裏不斷重複著謝謝,他好像是很久沒好好說過話,語言能力有些退化。


    拉著他進了邊上一間屋子,讓人提了熱水和毛巾來。


    似乎感受到了朱小福的善意,老人慢慢地不再拘謹,把手伸進水盆裏搓了搓,可他沒有手指頭,無法使用毛巾。


    朱小福拿起毛巾扭幹,抓著他的手幫他擦了擦,看著那雙枯瘦的滿是傷痕的手,朱小福不敢抬頭,怕被旁人看到自己眼眶裏的淚,隻是小聲問道:“大爺,你這個手是怎麽回事,平時怎麽吃東西,怎麽照顧自己?”


    “在……在外麵幹活的時候凍壞了,就隻能割掉。“


    老人訥訥地應了一聲,沒有回答後麵的問題。


    生命的堅韌就在於此,即使沒有了最重要的手,他也會努力讓自己活著。


    朱小福不敢再去細問,他無法想象一個沒有家人又失去了十指的老頭要經受多少苦難才能讓自己在這種亂世中苟活。


    他怕問出來,自己會不敢聽。


    “出去做事怎麽不戴手套?”


    一旁幫忙打水的士兵開口問道,但問完他就後悔了,因為他覺得這個問題好蠢好蠢。


    老人有些膽怯的說道:“沒有手套可以戴呀,買不到,好不容易撿了一雙又被人搶走啦。”


    朱小福的呼吸有些粗重,扭頭去拿碘伏,這時他才發現自己的手在抖。


    一旁的士兵摘下自己的手套塞到老人的懷裏,哽咽著說道:“以後沒有手套了就來找我,我給你拿!”


    老人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被塞過來的手套,他用殘破的手掌夾著那雙毛絨手套給士兵遞回去:“還是留給你吧,這麽好的手套給我多浪費啊,我用不上了。”


    “怎麽會浪費,我們有,有很多,你拿著吧!衣服褲子我們全都有,你缺了的話就來跟我說一聲,隻要我們還在這,就一定給你弄!”


    士兵大聲說著,像是在彌補自己剛剛的過錯。


    老人想了想,咧嘴笑了起來:“你們真好,你們都是好人啊,我兒子要是沒死,我一定要讓他也跟你們一起當兵。他很老實的,剛下雪的時候還去幫忙清雪,政府表揚了他好多次,他叫……”


    老人絮絮叨叨說了幾句,突然又哭了起來:“可惜那天他出去想找點吃的回來,說什麽都不肯把家裏那件棉大衣穿走,非要留給我……要是當時多一件棉衣該多好,他說不定就能回來了……”


    朱小福不敢再聽,放下碘伏快步走了出去。


    他跑進無人的樓梯間,躲到黑漆漆的角落無聲哭泣起來。


    他的母親也死在了雪災裏,為了把最後的口糧讓給兒子,那個老實本分的農村女人獨自離開了家,打算另謀生路。


    也許她也知道外麵也沒有生路了,隻是不想呆在家拖累兒子。


    朱小福找到她的時候,隻剩下一具冰冷的屍體。


    朱小福靠在牆壁上死死咬著牙不讓自己哭出聲,拳頭緊攥著,指甲快要刺進肉裏。


    他在心裏大聲咆哮著發泄,發誓一定要和救災兵團的兄弟姐妹一起改變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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