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回合取勝後,埃德加取消了一切慶祝和采訪活動,給球隊放了一天假。在這個仲夏夜裏,他並沒有回到俱樂部,而是從球場出發,乘坐電車一路向南。此行沒有目的地,他隻是想出來透個氣,好好看看這個生活了一年的城市。卡爾斯魯厄是以王宮為中心點的扇形市鎮,從城市最外圍的車站出發,不管走哪條道,隻要向北前進,總能到達王宮,同樣也能到達維爾德公園球場。伴隨著叮叮當當的喧囂聲,穿過電車穿梭不息的艾特林加大街,他來到開闊的市中心。這裏有個集市廣場,每天都有出售鮮花、水果的攤店,正中央的金字塔是二戰紀念碑。站在廣場中心眺望遠方,還能看到那座壯觀的王宮,王宮的後麵就是他們的球場。左側是象牙色的市政廳,紅黃相間的市旗在夜風中獵獵作響,上麵的字模糊不清,但他知道那是這座城市的座右銘:忠誠。大市長(卡爾斯魯厄市長之上還有個大市長)科維奇.基拉利也是個不折不扣的足球迷,可惜忠誠隻獻給拜仁,因為他是個慕尼黑人。埃德加執教一年來,從未在維爾德公園球場的包廂見過他。右側是繁華的凱撒大街,裏麵燈紅酒綠,有許多的酒吧,街上都是披著藍色圍巾和球衣的醉漢。德國人對啤酒愛得深沉,幾乎每個州都有獨特的啤酒品牌,但是卡爾斯魯厄所屬的這個州不一樣,他們把葡萄酒當啤酒喝,用亨克杯大口飲用,完全沒有品鑒美酒的故作姿態。忽然,路邊的一家酒吧吸引了他的注意,燈牌上是一個大大的斯魯厄隊徽。那是卡爾斯魯厄球迷酒吧……他壓低了棒球帽,推開酒吧門。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個顯眼的吧台,天花板懸掛著一麵麵斯魯厄隊旗,酒櫃上方的牆上掛滿了一整排的斯魯厄球衣,不同賽季,不同號碼。酒吧裏人聲鼎沸,坐著許多球迷,這讓埃德加有了一點猶豫。“對不起讓一下!”後麵一個大嗓門響起,他連忙避開,往酒吧深處的卡座走去,坐在最角落環顧四周。斯魯厄的隊徽、隊旗隨處可見。今晚之行本是為了遠離競賽放鬆心情,可是現在他覺得這裏的氣氛比訓練基地還狂熱。各種意義上的狂熱,才剛坐下他就已經額頭冒汗了……德國人不愛裝空調,公共場合很少看到它的身影。雖然現在夜晚涼爽,但是這個不大的空間裏擠滿了西德壯漢,一人噴一口帶著酒味的二氧化碳,讓他仿佛身處桑拿房。不過人雖然多,但是燈光昏暗,加上大家都在看著電視上的比賽錄像,竟然沒人發現他這個主教練。錄像內容正是今天與柏林赫塔的附加賽。嚴格來說,這其實是犯法的。轉播權已經賣給了電視台,分成是俱樂部的大頭收入,他們這個賽季專心打聯賽,沒有大賽獎金,沒有商業讚助。獲得德乙第三名大約可以分得2200萬歐,加上本賽季的門票和周邊收入1000萬歐,如果不算賽斯科爾的借款,一個賽季的創收……他在心裏估算了一下,發現隻有幾百萬歐。“先生,球隊贏球,免費贈送一杯酒。”一個穿著製式襯衫的男人走到這個角落,把一杯深藍色的雞尾酒放到桌子上。“這個酒叫藍魔怪,裏麵有金酒、藍香橙利口酒、檸檬汁。”男人沒有離開,反而在對麵坐了下來,“我喜歡它的顏色,就像球隊的顏色。”他給埃德加送上雞尾酒,自己卻端著一大杯啤酒。兩人四目相對,他似乎一點都不驚訝。埃德加低頭注視著那杯酒,靜謐誘人的藍色,點綴著一片橙片。“謝謝,它看起來很漂亮。”男人襯衫衣袖上還繡有隊徽。“你是球迷,還是僅僅隻是為了工作?”“我是老板,也是球迷!”男人爽朗一笑,“我的妻子,我的父親,我的祖父,都是球迷!”在卡爾斯魯厄,他們根本就不必問是什麽球迷,隻有大市長這樣的“另類”才需要額外說明。“是嗎?你最喜歡哪個球員?” 埃德加興致盎然,他雖然是主教練,卻基本沒有和球迷打過交道。“特裏。”他毫不猶豫地回答,過了一會兒又補充道,“還有克裏斯特爾。”“我覺得茲拉坦也不錯,你們為什麽不喜歡他?”埃德加是真的很想知道為什麽,茲拉坦除了惹禍體質,應該很符合卡爾斯魯厄人的喜好才對。“茲拉坦……我當然喜歡他,我不確定。他很強,在他狀態好的時候。”男人有點苦惱,“可是,我總覺得他少了點什麽,我也說不上來。”他忽然扭頭衝不遠處的一個客人喊起來:“喂!老維奇!”埃德加被他嚇了一跳,連忙把臉扭向一邊。“你為什麽不喜歡茲拉坦?”“他不是卡爾斯魯厄人!”一個粗聲粗氣的回答。“放屁!特裏也不是!”“……特裏以後會是!”那個聲音吭哧了一陣後,有點惱怒地吼了回來。男人無奈地回過頭。“你看,先生,我們都說不出來為什麽……我知道了!”他忽然眼前一亮,“就好像是酒吧來了一個異鄉人,我會給他一杯酒,但是我不會對他很熱情,因為喝完這杯酒,他也許再也不會回到這裏了。”埃德加若有所思。“那……主教練呢,你們喜歡他嗎?”兩人交換了一下目光,男人不好意思地一笑:“能讓球隊贏的教練我們都喜歡。”“所以誰是主教練你們根本不在乎。”“我們當然很喜歡你,先生。”埃德加舉起酒杯:“隻是我畢竟也是隻喝一杯酒的‘異鄉人’?”男人心虛地幹笑了兩聲。這個答案真現實,埃德加舉起那杯“藍魔怪”抿了抿。男人緊緊盯著他的表情,嘿嘿一笑,灌了一口自己的啤酒。“其實我不喜歡‘藍魔怪’,但是到了比賽日總是很多人點它。”“……”“你知道嗎,我剛剛才從球場裏出來,是很精彩的比賽!”男人越說越興奮,又喝了一大口,“柏林赫塔上賽季走了很多主力,他們現在的隊員老的老,傷的傷,下一場我們一定也能贏!”“你研究過他們?”“那當然!這場比賽那麽重要,你該不會以為我們進場看個球就算了吧?我還知道他們的主教練下個賽季就要走人了……”埃德加的好心情一下子沒了。男人還在絮絮叨叨,他的思緒卻已經飛遠了。晉級壓力,球迷的期盼,下課的危機,小孩的心髒病,全都壓在他的心頭。如果他真的要下課,該何去何從,又該找誰來繼任?小孩現在一定正在等著他,他該不該回裏斯本?他又抿了一口酒,酸酸甜甜的滋味在口舌中蔓延。“……我喜歡現在的這支球隊,喜歡有這支球隊的城市,它讓我想起我的父親。”“你的父親?”“是啊,我的父親……”男人語氣懷念,眼神迷蒙,好像看到了一個遙遠而美好的地方,“他說每到比賽日,整個城市都會變成藍色,如果比賽贏了,他們就會把球隊圍巾掛在樹上,下一場比賽再買一條。輸了就一直戴下去,除非球隊再次贏球,否則別想讓他們再買,哈哈哈!”“我好像有這樣的童年回憶,可是又好像是自己的想象……”他嘟囔著喝掉一大口酒,忽然定定地看著埃德加,“埃德加先生。下一場比賽我也會去看的,等球隊贏了,我也會把圍巾掛在樹上。”埃德加想了一下,說了一句完全不相幹的話:“如果球隊的主教練不再是‘異鄉人’呢?”男人有點疑惑:“那是什麽意思?那怎麽可能?你要像弗格森一樣,一直幹下去?可是就算你想……”埃德加知道他沒說完的話是什麽,一臉神秘的笑:“俱樂部不會炒了我的。”“哐!”男人猛地一拍桌子;“要是你能一直呆下去,我就做你第一個球迷!”埃德加失笑:“我是教練,我可不需要球迷。”“怎麽不需要,教練也是球隊的一份子,說定了!你別走!我做你球迷!”埃德加歎了一口氣。不走是不行了。和陌生的酒吧老板聊了一晚上,出來時夜已深。街道已經寥寥無人,頭頂是滿天的星辰,讓他忍不住駐足仰望。霓虹燈絢麗的顏色灑在臉上,忽明忽滅,讓青年看起來多了一層迷幻。一個路過的性感女郎走近幾步,朝他魅惑地吐了一口煙圈。未曾想青年黑了臉,抬手揮開白煙,不快地看了她一眼快步離去,留下她一臉錯愕。埃德加在無人的街頭漫步,走著走著,手就不由自主地摸上了手機。或許是酒精作祟,又或許隻是星光太美,他的心在今晚似乎格外柔軟。“起碼應該給小孩一個電話。”他想。按鍵被摁下去的一瞬間,忽然看到頂部的時間,23:25。他正在後悔想掛斷,屏幕顯示被接通了。“埃迪,是你嗎?”現在的手機漏音很嚴重,可以清晰地聽到話筒裏的聲音。他把手機放到耳邊:“克裏斯。”“埃迪,你的電話遲了好久啊,我等了你好幾天!”聲音一如既往地生機勃勃。“對不起,克裏斯。要做手術了,你害怕嗎?”“一點也不!醫生說那是很小的手術。”“是的,沒有錯……”“埃迪,你不開心嗎?”電話那頭,充滿活力的聲音突然變得小心翼翼起來。這種微妙的轉變讓埃德加五味雜陳。“沒有不開心。克裏斯,乖乖聽醫生的話,等你做完手術,我會去看你的。”電話那頭沒了聲音,他也沒有說話,抬頭看天上的星星。小孩悶悶的聲音傳過來:“……我知道,你還有一場很重要的比賽。”“嗯。克裏斯,你能看見天空嗎?今晚有很多星星。”一陣悉悉簌簌的聲音過後,小孩壓低了嗓音:“我看到了,不過隻能看到一點……”“一點就夠了,那些都是假的……”埃德加收回視線,“不要迷戀那些星光。你知道嗎?有的星星看起來很美,其實早就消失了,你現在看到的光芒都是假的。”“埃迪,你到底在說什麽啊?”“……”埃德加沒好氣,“我說要你多讀書。”克裏斯在今年年初就停學了,現在是一個隻會踢球的輟學少年。他在那頭不服氣地哼哼唧唧,聲音倒是又重新變得開朗:“你總是說一些奇怪的話,看書也不能聽懂!”埃德加歎了一口氣,他希望克裏斯能懂,又不舍得對方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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