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沈琉璃掩唇輕咳了兩聲。


    傅之曜聞聲抬頭,放下書本,輕車熟路地招呼獄卒打開牢門,將他綁在刑架上:“快點,莫要讓大小姐等急了!”


    獄卒也以為沈琉璃是來抽打傅之曜的,手腳麻利地將人給綁了起來。


    而旁邊牢房裏陪打的三位,看到她的表情如見了世間最可怕的邪祟一般,三人緊緊地抱成團,嘴裏神叨叨的。


    “又來了,又來了。”


    沈琉璃:“……”


    看著手上被獄卒貼心送來的鞭子,沈琉璃尷尬地摸了摸鼻子,頗有一種趕鴨子上架的錯覺。


    她真不是來打人的,信嗎?


    第24章 想的挺美


    可鞭子都到了手上,人也被綁了起來,要不就應景地抽兩鞭子?


    思及此,沈琉璃利落地揚起鞭子,看起來似乎鉚足了勁兒,實際隻輕輕地往傅之曜身上打了兩下,便丟了鞭子。


    傅之曜眸色詫異。


    今日何故隻打了他兩鞭,而且力道之輕,無異於撓癢癢,他根本感覺不到任何痛感。


    黑羽般的長睫輕輕垂下,籠罩著眸底一片陰翳。


    沈琉璃看著傅之曜,抬高下巴,道:“傅之曜,從今天開始,你不必吃牢飯了。當然,這不是我的本意,而是你嶽父大人的意思。”


    說完,便不再看傅之曜,轉身便朝外麵走去。


    “大小姐,小的們呢?”


    沈琉璃腳步一頓,回頭看向當初被扔到地牢陪打的三人,正一臉祈求地望著自己,她皺眉道:“你們也自由了。”


    “謝大小姐!”三人痛哭流涕,終於不用再挨打了。


    站在地牢外,迎著刺目的陽光,沈琉璃抬手撫了撫心口,並無任何發作的跡象。


    回去的路上,正好碰見從書房出來的沈安,沈琉璃上前,笑眯眯道:


    “大哥,去哪兒呀?”


    沈安微笑地看著沈琉璃,道:“我去主院向母親請安,你可要隨我一道前去?”


    “不去,我先前才同娘說了會兒話。”沈琉璃搖頭如撥浪,腦子裏還殘留著生孩子的陰影,她才不想被念叨傅之曜的事,轉身就走。


    “琉璃。”


    沈琉璃頓住腳步,扯出一抹燦笑:“嗯,大哥?有事?”


    沈安望著她臉上的笑,道:“你喚我大哥,可是有事需要我這個大哥幫忙?”


    沈琉璃一愣,旋即明了。


    自己對沈安從未哥哥長哥哥短的,向來都是直呼其名,需要他幫她做事時,才會假模假樣地叫他一聲哥。


    “你本來就是我大哥,我這樣叫你有何不對嗎?”沈琉璃無辜地炸了眨眼,似沒聽懂他的話中意,“而且,你現在記在我娘的名頭下,我們同父同母,你就是我親哥。”


    沈琉璃心裏發虛,實則麵上表現的理直氣壯。


    沈安意味不明地看著她,似乎找到了沈琉璃小時候的影子,那個兩三歲圓滾滾的小豆丁總是跟在他屁/股後麵打轉,咿呀學語,哥哥長哥哥短的喚不停,對他全是信任和依賴,不過眼前亭亭玉立的少女怕是早就忘了。


    他笑了笑,想到小豆丁頭上可愛的揪揪,忍不住伸手寵溺地摸了摸沈琉璃的頭:“是,我就是你親哥。你的親哥哥最近得了張上好的皮子,正好與你做條圍裘,冬日戴著既暖和又美觀。”


    沈琉璃本來不高興沈安亂摸她的發髻,可一聽到說送她皮子,眼睛陡然一亮,他送她好東西,就勉為其難讓他摸摸頭了。


    她露齒一笑,眉眼彎彎:“如此,就多謝大哥了。”


    這副小模樣越發像幼時軟糯可愛的小豆丁,沈安的心軟得一塌糊塗,忍不住又摸了兩把。


    “琉璃,這是大哥提前送你的生辰之禮,今年可能沒法參加你的生辰宴了。”


    這個褪去了幼時乖巧變得乖張的嫡妹雖不怎麽待見他,但沈安每年都會精心為她備下一份生辰禮物,雖然他送的東西大多都在角落裏吃灰,但隻要想到那個可愛黏人的小奶娃,他一次都不曾落下過。


    沈琉璃愣住:“大哥,你要出遠門嗎?”


    沈安收回手,頷首道:“陵州原本的知府告老致仕了,我被朝廷派遣接替陵州知府之位,等調令下來,不日將去述職,山高水遠,今年年關也未必能回來。”


    “陵州?”沈琉璃訝異,這不就是蕭景尚日後建立新朝的地方嗎?


    她回想了一下,夢境中並沒有爹和大哥的預示,所以她並不知道他們的結局,隻知道沈家女眷滯留上京城的時候,他們並不在京,而爹在軍中任要職肯定是在戰場上廝殺,可讓她沒有想到的是,這位大哥竟然提前南下去了陵州,完全就避過了國破的慘禍,命也太好了點吧。


    夢境中的她仗著自己侯府嫡女的身份,隻圖享樂貪玩,要不就是在傅之曜身上找樂子,要不就是在蕭景尚和趙降雪跟前找存在感,上京城也是一片繁榮盛世景象,她哪裏想得到蕭國竟會被滅,更遑論關心這些朝堂之上的事以及父兄的公務,這都不是她考慮的事兒。


    她考慮的無外乎是蕭景尚被搶了,自己嫁了個一無是處的質子夫君。


    看著沈琉璃失神,沈安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狐疑道:“怎麽了?”


    沈琉璃斂去心神,激動地一把抱住沈安的胳膊:“大哥,大哥,聽說陵州山好水好人好地勢也好,易守難攻,我可不可以跟你一道去陵州?”


    沈安低頭盯著胳膊上兩隻白嫩的小手,皺眉:“你想去陵州?你一個人,還是帶上傅之曜?”


    傅之曜身為質子,肯定無法離開上京城。


    沈琉璃也想到這茬,頓時猶如被人當頭潑了一盆冷水,她既不能帶傅之曜離京,也不能將他單獨留在上京城,他人不在她跟前,夢中虐他的那些場景如何執行下去?就算她單獨跑去了陵州,等待她的命運便是心疾發作,疼到死。


    不過她不能去,但祖父和娘可以啊。


    上京城破之前,沈家女眷應是跟隨蕭景尚的隊伍南遷,結果不知是何原因仍留在了上京城,但以蕭景尚的人品來說,爹在前線為他守著陣地,他不可能棄沈家不顧。何況,祖父是三朝元老,為蕭國鞠躬盡瘁,又是趙降雪的外祖父,怎麽看他都沒理由放棄他們。


    沈琉璃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兒,難道說她們被留下另有隱情?


    就算蕭景尚討厭她的百般癡纏,但卻從未將對她的厭惡和不喜加諸到沈家人身上。


    沈琉璃冷靜下來,道:“大哥,我聽說陵州地界有一個叫做明城的地方,那裏氣候適人,四季如春,最適合養病。而祖父這些年腿疾纏身,上京城的天氣濕冷刺骨,祖父的雙腿每到冬日便會疼得夜不能寐,正好大哥在陵州為官,所以,我覺得我們可以讓祖父去明城調養幾年,有大哥照料,祖父的病情定會好轉。”


    隻要說服祖父去明城,她自然有辦法讓娘也跟著一起去。


    “好是好,隻怕祖父不願意……”沈安麵露難色。


    誰都知道老侯爺偏疼的是沈琉璃和趙降雪,一個嫡孫女,一個嫡外孫女,哪怕他做的再好,哪怕日後繼承整座侯府的是他這個庶子,老侯爺對他也是不假辭色。


    “這個好辦,包在我身上。”沈琉璃拍著胸/脯,保證道,“等大哥到了陵州將一切安頓下來,我再讓祖父過去。”


    沈安:“隻要祖父願意,我自然願意侍奉盡孝。”


    依照老侯爺的性子肯定不願意遠離上京城,而去過被庶孫子照顧的生活,沈安並不認為沈琉璃能勸動老侯爺。


    可看著喜笑顏開的沈琉璃,他點了點頭,不忍打破少女臉上難見的笑容。


    不是那種刻薄的冷笑,而是明媚如陽光的笑,燦爛的緊。


    意外搞定了祖父和娘親的去處,沈琉璃整個人都輕鬆了不少,他們才是她最在意的人,隻要他們安然無虞,她什麽都不怕。


    至於沈茂,不需要她操心,將軍守國門,戰場才是他的歸宿。


    何況,她雖隻有這麽一個爹,但爹卻不是隻有她一個孩子。


    猶記得自己被傅之曜折磨的幾欲求死,她最希望的便是爹能猶如天降般將她救走,但終究隻是希望罷了。聽到所有關於沈茂的消息都是從陳國宮人,或是從傅之曜嘴裏傳來,諸如什麽沈大將軍替蕭景尚收複了幾座城池,或是丟失了哪些州郡,皆是些戰場上的得失。


    有一次,她藏了支筷子,成功地刺傷了傅之曜。


    結果,傅之曜盛怒之下便帶著她去了戰場,將她吊掛在兩軍對壘的城牆上,放話讓沈茂帶軍撤退五十裏,否則當場殺了她祭旗,但沈茂隻說了一句:


    “我的女兒早已死在上京城,眼前這位,是假冒的。”


    而後,沈茂親自撘弓上弦,射殺她。


    如果不是傅之曜反應快,她就要死在自己親爹手下了。


    傅之曜附在她耳邊,逼迫著她看天際無數破空而來的箭矢,陰冷的聲音如跗骨蝕咀:“沈琉璃,你看,你同我一樣隻是條可憐蟲,我被父親放棄,你也被你父親放棄了。不過,我比你好的是,我的父親至少沒對我趕盡殺絕,你的父親卻要親手殺了你。”


    她哭著反駁他:“不是,不是這樣的,他隻是沒認出是我,等他認出了我,就不會殺我了。”


    “是嗎?可沈茂明知自己的夫人就在陳國,卻選擇裝聾作啞,也是因為他不知道自己的夫人就在陳國,隻要知道了,就會殺到陳國救回去?”


    傅之曜無情的嘲笑,戳破了自己心底最不願麵對的殘酷真相。看著她痛苦到幾欲發瘋的模樣,他卻笑了,笑得無比暢快。


    魔鬼的笑毫無體溫,隻會讓人感到頭皮發麻和恐懼。


    第25章 你?放肆!(入v通告)……


    而對於沈茂殺她這件事,她先是忿忿不平,可宿在大暴君身旁,一遍遍地回憶當初侯府風光驕縱的生活,她後來便也漸漸想明白了。


    在沈茂心裏,先忠的是君是國是百姓,而後才是無足輕重的家人。


    太平年間,沈茂才能給她嫡女的尊榮和風光,寵溺著她,即使她不學無術惹事生非,隻要沒闖下大禍,訓過也就算了。當戰事起,天下烽火狼煙,她這個聲名不堪的女兒不隻會拖累他,還會拖累他手下的將士時,她自然會被舍棄。


    沈茂有抱負,有家國天下之心,隻是家始終排在國和天下之後。


    國家天下無事,她們自然是他敬重和寵溺的家人。


    有事,便是負累。


    所以,她不怪沈茂,不是每個人心中,都是家人優先。何況,他又不是隻有妻女,不還有妾有庶子有庶女,這些不都算是他的家人嗎?


    就算這些都沒了,也不要緊,天下安定,再娶妻生子便是。人家肅王爺老當益壯,一把年紀都生了明月郡主。


    當晚,沈琉璃又做起了噩夢,重複之前的夢境,諸般景象快速閃過,直到她被烈焰吞噬。


    大汗淋漓之下,駭然驚坐起。


    整個人像是被浸在水裏撈起來一樣,渾身濕透了。


    她轉頭看向窗外。


    天邊隱約泛著白,正是天將亮不亮的時刻。


    明明隻是短短的一晚噩夢,可夢裏長得仿佛她的一生。


    “小姐,你怎麽了?”綠琦聽到裏屋的響動,匆忙間跑了進來,見沈琉璃坐在榻上失神,兩眼無焦距,忙伸手摸了摸沈琉璃的額頭,發現不燙,方才稍稍安心。


    “沒事,隻是做了場噩夢。”沈琉璃埋首,將腦袋深深地埋進膝蓋間,這樣子並不像是無事,反而顯得異常脆弱無助。


    “小姐做得什麽噩夢?”


    綠琦從未見過這般脆弱的沈琉璃,手足無措,試著想開解沈琉璃,但沈琉璃一直保持方才的姿勢,並不理會她,綠琦隻好默默地站在繡床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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