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蹲在箱子麵前,用手擦去上麵的灰塵,看著掌心裏黑色的灰,江顯微怔了怔,他其實有些潔癖,可是現在竟然忘記了是嗎?


    江顯抱起箱子走到客廳,客廳已經被他翻得很亂,不過他不在意,目光和全部的注意力都在手上這隻箱子上麵。


    箱子不算重,但又不是很輕。


    他用帕子把箱子擦幹淨,也把手擦幹淨,然後慢慢將它打開。


    裏麵裝的東西並不貴重,相反有些奇怪,有帶血的紗布,有一朵皺巴巴的紙玫瑰,有一張獎狀,有針腳整齊漂亮的手織毛衣,還有一部手機。


    除了他看到的這些東西,下麵還有很多,每一樣都整理得非常整齊,隱約還有她身上淡淡的香味。


    江顯拿起那塊帶血的紗布,看到紗布上娟秀溫柔的字體。


    “江顯,不要再受傷了啊。”


    他當然知道這是什麽。


    他們的第一次見麵,他就正在被圈子裏的富家子弟欺淩。


    是裴月神救了他,趕走欺負他的人,並且親自為他包紮。


    那時候的小姑娘真是單純極了,看到他的傷口竟擔心得落淚,邊痛罵那群人下手太狠,邊責怪他為什麽不還手。


    嗬,還手?


    作為一個不被看重的私生子,他想要在這個圈子站穩腳跟,有多少委屈得隱忍,有多少事是身不由己,他能還手嗎?他敢還手嗎?


    這樣象牙塔裏的小公主又怎麽懂得他的人間疾苦,她根本什麽都不懂!


    他看著她那樣美好的樣子,心裏控製不住的嫉妒,為什麽人生來就要分三六九等呢,他是私生子,可這是他想選擇的嗎?


    不,這隻是他為了生存而不得不選擇的一條路。


    她才不懂,她一點不懂。


    那時的裴月神並不知道這個小少年不是她想的那麽簡單,從一開始,他就看準了她這隻羔羊。


    她用紗布輕輕的為他纏繞包裹著傷口,她輕輕呼著氣吹他的傷口,試圖用這種笨拙的方式緩解他的疼痛,她甚至胡亂的講著笑話想分散他的注意,想讓他不那麽傷心。


    江顯知道她是圈內大多數富家子弟都高攀不上的裴家獨生女,他想,如果這樣的人站在自己這邊,那麽以後的路會不會好走一點呢?


    他由此萌生利用她的心,從此一發不可收拾。


    可是今天,江顯再次看到這塊紗布,心是從未有過的堵悶。


    原來一晃已經這麽多年了啊。


    她似乎,真的為他付出了許多。


    江顯看到那朵皺巴巴的折紙玫瑰,花瓣上依舊寫著娟秀漂亮的字。


    “我看到她們都送你這種花,可是我折得不漂亮,你不要嫌棄,這已經是我折得最漂亮的一朵了。”


    長大一些的江顯變得俊雅不凡,處處都透著上流社會富家公子的矜貴和氣派,大家漸漸忘記他不好的出身,學校裏同齡的女同學都暗戀他。


    那時候很流行送千紙鶴或者紙玫瑰送給心愛的人,裴月神看江顯收過一些,她心裏不是滋味,可是她很乖的沒有表現出來,隻是偷偷的跟別人請教。


    大概人真的有不擅長的領域,她學習很好,人很乖很討人喜歡,可是在這方麵就是做不好,她曾經懊惱得哭泣,家裏的女傭心疼她,曾旁敲側擊的告訴過她江顯似乎並不在意她,裴月神那時候滿心滿眼都是江顯,哪裏能容忍別人說他不好,還因此斥責女傭。


    江顯手指輕輕轉著這朵花,她心思巧,還在上麵噴上玫瑰香水,聞起來像真的。


    他忍不住想,她當然又是怎樣笨拙的想討他歡心呢?


    說起來,裴月神的確是這個世上最用心對他的人。


    他看著這朵花,忽然產生一種疑惑,他為什麽會這麽對她?


    如果……如果當初換種方式和她相處,是否現在在她身邊的人還是他?是否她還是那個滿眼都是他的姑娘?


    因為這個想法,江顯自嘲的笑了笑,看到那張獎狀,上麵寫著:“送給最佳男友江顯。”


    是一張最佳男友的獎狀,可是他從沒有對任何人承認過和她交往,一切都是她自作主張,他沒有確認,也沒有反駁,她就這麽可憐的沉浸在自己雀躍的世界。


    江顯曾經無數次看不起她的自作多情,可是今天,看著這張獎狀上認認真真寫下的字,他手指略微有些抖動的撫摸過去。


    是假的吧,他眼角竟然都有些濕潤,心疼得無比尖銳淩厲,像要將他生生淩遲。


    江顯忽然翻過這項獎狀蓋住,呼吸沉重而沉悶,怎麽會這樣呢?他明明不喜歡她的,為什麽會在這一刻產生心疼和後悔的情緒?


    這就是她的答案嗎?


    不,不是他想看的。


    他不覺得這是答案,更覺得這是裴月神想要折磨他的手段。


    江顯遠離箱子去抽煙,他情緒亂糟糟的,抽煙抽得又急又快,等抽完幾支煙,他卻又重新坐回箱子麵前。


    這次他看到了那部手機。


    江顯把手機拿在手上端詳,嘴裏咬著的煙灰快要斷,就快落在手機屏幕,江顯立即拿開煙摁滅,這才摁亮手機。


    手機沒有任何密碼,也沒有多餘的軟件,隻有一個音頻。


    江顯點開。


    剛開始是沙沙聲,後麵響起裴月神溫柔的聲音。


    “江顯,你在聽嗎?”


    嗯,在聽。


    “沒想到最後回以這種方式跟你告別。”


    “如你所知,裴家破產了,我不再是裴家大小姐,已經不能再幫你什麽了。”


    “剛認識你的時候,我曾經想過平凡人的生活到底是怎樣的,因為那是你曾經生活過的地方,我一直都很向往,但我害羞,從來沒有告訴過你,也知道你不會喜歡聽這種話,所以我從來沒有提過。”


    “江顯,你會替我難過嗎?你知道這件事後會不會覺得遺憾或者可惜?我終究是太膽小,連親自問問你都不敢。”


    “江顯,如果你替我難過,我會很開心,也希望你不要難過。我爸爸常說人生沒有永遠的一帆風順,上帝是很公平的,我已經順遂了這麽多年,也應該去過過苦日子,也許也不是苦日子,隻要爸爸媽媽在我身邊,隻要你和我在同一個世界,我便覺得生活是有希望的。”


    “江顯,我現在的心情很平靜,沒有太難過,我將會去你曾經生活的世界,你能熬過來,我也可以的。”


    “還有,我知道你不喜歡我,抱歉曾經給你帶去很多困擾吧,我總是很執拗的想要再等等,再努力一點,也許這樣,總會有一天你會愛上我。”


    “現在我當然知道,你依舊不喜歡我,你別擔心,我不會怪你,我喜歡你本就是我自己的事。希望你以後過得好,也希望我以後在平凡之處能欣欣向上,不負曾經的遇見。”


    “江顯,再見了。”


    “以後我不會再去見你,也不希望你不來看我,我們不再是一個世界的人,我會祝福你,為你祈禱。”


    她的聲音從始至終都是那麽溫柔,像是曆經千帆後的平靜灑脫,和他印象裏喜歡哭,喜歡撒嬌的小姑娘不一樣,她一夜之間長大了。


    江顯低低的發笑。


    傻,真傻。


    他根本從來沒有擔心過她,根本沒有遺憾過什麽,也從來不想去看她,直到最後,裴月神都還是這麽傻!


    江顯笑得有些瘋狂,竭力想用笑壓製心口的疼,他用力捂住心髒的地方,憤怒得想將它從肉.體裏撕碎掏出來踩在地上。


    為什麽要疼?為什麽!


    他並不是這麽窩囊的人,並不是因為聽到她的聲音才這樣。


    可是他又忍不住的想,裴月神會不會有過這樣的期待,期待著把箱子給他後,他會打開看看,會聽到這段話,會去看看她?


    雖然她嘴上說著不希望他去,可是她總是說反話,她一定很希望他去的,對吧?


    可是他沒有。


    他又問自己,如果當初就聽到,他會去嗎?他會像這樣現在這樣,心疼嗎?


    是,江顯不想承認自己正在心疼,不想承認自己開始在乎裴月神,卻頭一次無法控製的想她,甚至想立即就見到她。


    箱子裏還放著一件毛衣,是黑色的,上麵有張紙條,文字沉靜的敘述著:“這件毛衣是我親手織來送給你的,原本想親自看你穿上,但現在看來應該是等不到了,希望你會喜歡。”


    江顯的手輕輕撫過毛衣,它應該花費裴月神很多精力和時間吧,因為每個針腳都是那麽漂亮。


    她送的最後一件禮物就是這個箱子,包含她從十多歲到二十歲的全部心事,對他的愛意,溫柔,偏愛。


    江顯從前並不想在這種事上浪費時間,可是今晚他卻像個癮君子,想不斷的看下去,想跟著這些被她收藏起來的物品回憶他們的曾經。


    江顯發覺他並沒有全部忘記,相反的,和裴月神發生過的每一件事都被他深深刻在腦海裏,到最後他甚至看到那些東西就能想起相應的回憶。


    是否,裴月神也一直是在他心裏,隻不過藏得太深太深,他才根本沒有發覺?


    江顯整夜沒有入睡,前半夜看完箱子裏所有的東西後他獨自坐在冷寂的房間,沉默抽完一包煙,一根接一根,想的都是裴月神的臉。


    她曾對他笑魘如花,曾小心翼翼討好,最後都變成現在的冷靜淡漠。


    後半夜,他開始想很多事。


    他似乎從一開始就怪錯了人,他究竟為什麽會怪裴月神呢?就因為她過得比自己好,就因為她享受的東西是他沒有享受過的?


    可是應該怪她嗎?不應該的啊。


    他過得不好是自己的問題,他出身不好也不是裴月神造成的,他不得父母歡心也跟她沒有任何關係,那麽他當初為什麽見了鬼的要把一切錯誤都推在她身上?


    這是江顯頭一次意識到,他或許真的做錯了什麽。


    他不喜歡裴月神現在對他冷漠的樣子,不喜歡她對待自己的方式,他想讓她像從前一樣對他笑,隻對他笑。


    江顯重新看向她在車上時給自己發來的信息,漸漸有些出神。


    是否這是她引導他來尋找的答案?是否這是她給的機會?是否她心裏還愛著他,隻是在借由這種方式告訴他?


    想了一整夜,江顯幾乎可以確定他想要回到從前的狀態,也想要挽回裴月神的心。


    **


    機關算盡的江顯並不知道,他在為裴月神傷懷的這一夜,她其實正在另一個男人的懷裏。


    梁戎知道了她接下來的計劃,他沒有回偵探社,讓大吉大利攔住故從安和任韜,他有些話要找她說清楚。


    可是他低估了自己,他以為自己可以冷靜,可是在麵對裴月神似笑非笑的臉時,他隱忍著怒氣將她摁在牆上,卻又怕弄疼她,手掌墊在她後腦。


    她和江顯之間她是輸家,他和裴月神之間,他又何嚐不是輸家?


    屋裏隻開了一盞燈,因為養在院子裏的花已經開,家裏也搬進來幾盆漂亮的花,在清冷光線下放肆的綻放著美麗。


    “別這麽做。”他聲低而沙啞。


    裴月神聽出他嗓音裏的隱忍,憤怒,擔憂,嫉妒。


    有太多太多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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