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可以。”許禦天說道。“真好養活。”許小玉笑道,她喂完了一碗粥,將碗放在了托盤上。丁隱端著東西轉身離開,許小玉在後瞧著,待他離開後才小聲讚賞道:“你這個小弟幹活很利索啊,外麵雇的長工都沒有這麽利索的。”“你想把他留下來?”許禦天看著她問道。“你想啊,咱們一家三個,三個都是懶蛋。”許小玉揉捏著衣角道,“難得有個勤快的,你收他做小弟,不是看中他勤快嗎?”一語中的。雖然一起生活的時間不算太長,還分別了一段時間,但彼此稱得上是了解了。“我累了。”許禦天說道。“睡吧,我先出去了,有什麽事叫人。”許小玉也不跟他拌嘴,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擺,幹脆利落的出去了。一刀傷在心口,要不是有軟甲護著,人就沒了。這樣的世道,人總是活著很難,死的很容易,但看的多了,卻不代表能夠輕易接受親近的人沒了。許禦天看著她離開的身影和倚在門口處輕輕打著哈欠的人,收回視線輕輕闔上了眸。他的眼皮有些沉,能夠從那個地方趕回到這裏,應該過了至少幾日了。這次的傷勢,還真是有些重。床榻上的呼吸漸沉,倚在門口處的人眸光微側,若有似無的落在了他的身上。他無需親自去看,也知道少年曾經的人生一定是幾經起伏的,聰明毅力他一個都不缺,更是懂得巧用心智,隻是聰慧與實際之間往往會有些差別,心高氣傲是聰慧者的通病,所以他會幾經沉浮。命運總是會有著相似共通之處,被人背叛,被人救起,信任磨損,心性大變。人生考驗,渡的是心。看見他的經曆越多,好像越能夠明白他曾經所說過的話。他言說自己的卑劣,卻喜歡幹淨又明亮的靈魂。或許也曾追逐,但他曾經所處的世界,無異於一片地獄,人吃人的世界裏,心軟者與弱者先被吃。身處於地獄之中,卻未嚐不向往光明。……許禦天的傷勢恢複的很好,這裏很安逸,心口處雖傷,但非羽的醫術意外的不錯,每日更換一次藥,不過又躺了三五日的功夫,他就能夠從床上坐起了,又幾日,便能夠下床,雖然不能總是活動,但緩行到院落之中還是能夠做到的。清晨的院落很是幹淨,夜晚落了滿地的葉片會被掃起來,放進筐中,又送進廚房,成為燃料的一部分。然後樹上又開始飄忽的落下葉子,一片一片的掉落於樹蔭或是廊下的木板上,若是有幸,會被坐在那裏的人拾起來撚在手上玩兩下,不好看的會被丟下去,好看的指不定插進了哪塊木頭的縫隙裏。即使許小玉看見這件事就說他,絮絮叨叨的說著這樣容易讓木板的孔洞擴大,到時候補起來很麻煩,坐在那裏的人聽訓的時候看起來很乖,事後仍然忍不住悄摸摸的插上,等到快被察覺時再拔下來丟掉,假裝沒有幹這種壞事。許小玉自然不是傻子,一堆落葉落在廊下,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隻能憋氣的看著那一點兒也不心虛的人,然而苦於沒有證據,不能拿他怎麽樣。“這木頭上的窟窿有些大,我拿塊新木板給補上吧。”丁隱看著那處窟窿說道。許小玉轉頭看向了他,那理直氣壯的人也看向了他。“怎麽了?”憨厚的漢子有些茫然未知。“幹的好!”許小玉喜笑顏開的拍了拍他的手臂。丁隱得到了許可,吭哧吭哧的削著木板,又吭哧吭哧的將有窟窿的給拆下來,釘上了新的,連毛邊都被磨的光滑平整,還刷上了桐油。院子的主人因此失去了他的樂趣之一。“你要是往窗戶上插,許小玉可能會放棄做飯這件事。”許願看著那拾了葉片舉高的人道。姬翡的手頓了一下,看著那坐在廊邊披著外袍沐著晨光的人,眸光輕動道:“你帶回來的人毀了我的樂趣。”“他還分擔了你的工作。”許禦天掃了一眼柴堆道。以前那裏的柴都是非羽劈的,他的力氣很大,即使兩根木頭摞在一起,也能夠完美的劈開,為此年幼的許小玉不知道讚歎過多少次。直到他們能劈開了,這家夥就直接撂挑子不幹了,事情轉交,美名其曰,鍛煉臂力。許禦天自然不信這種鬼話,許小玉以前是信的,後來也不信了,撂挑子的人又重新拾回了他的工作,而現在這份工作,丁隱幹的很好。如許小玉所說的那樣,那個跟在他身邊的家夥並不算聰明,還有些過於泛濫的同情心,但勤快,肯幹,而許禦天曾經留下他,就有著這樣的原因。薛二勝在腦子靈光和殷勤,容易摸透人的心思,說話總是能夠精準的撓在癢處,拉得下臉麵,能哄人高興,與人談生意,許禦天自然會帶上這樣機巧善變的,而不是說話耿直得罪人的。但他也有著極其明顯的弊端,就是阿諛奉承,利益為先,可同富貴,不可共患難。紮在心口處的一刀不深,被背叛時的感覺卻深入了心口之中,他所列出的賬本和做下的事情,隻有心腹知道在哪裏,因為他絕不可能一個人做完所有的事。賬本沒有透露,那些官員不敢輕易動手,而當動手時,便是已經消除了一部分禍患。曾經那些能夠從他的身邊偷到東西的人,隻剩下丁隱一個了。至於逃離時那些人為什麽會跟從,要麽是他們合作的官員根本沒打算留活口,要麽就是他許禦天的人頭十分的值錢。發絲之中略有微癢,癢了一下,兩下……許禦天輕歎抬眸,握住了那捏著樹葉的手,看向了那正在搗亂的人道:“我感覺得到。”“我知道你感覺得到。”那輕輕轉動著手腕的人毫不心虛的笑道,“這樣許小玉就不會說我了。”許禦天輕抿著唇看著那頗有幾分得意之色的笑顏,輕歎了一口氣思忖道:“看來得給你找點事幹。”“比方說呢?”姬翡的確有些興致,閑也好,忙也好,他都能待得住,但能被少年交代的事,一定很有趣。“我在屋子底下埋了幾塊金磚,你幫我挖出來吧。”許禦天看著從頭頂晃悠悠落下的葉片道。“金磚?!”插著葉片的人順手丟掉了滿捧的葉子,頗有些掩不住的興味,“什麽時候埋的?啊,不要告訴我你埋在哪裏!”第一順位者要自己找!第239章 卑劣者的經曆(9)小院雖小, 但金磚也不屬於體型龐大之物,櫃子,地板, 甚至是瓦罐酒壇裏都有可能藏得下。院落主人的遊戲換了個玩法, 廊下的木板倒是沒了再度毀損的憂慮,但整個院落卻有被拆的風險,畢竟連灶台裏都被這裏的主人尋摸了一遍。“你要找什麽呀?我可以幫你找。”許小玉看著連樹上的鳥窩都翻了一遍的人道。“不可說, 不可說。”環著臂思索的人垂眸輕笑, 卻並未告訴她答案。“你跟他說什麽了?”許小玉放棄從那裏獲得答案,湊到了許禦天的身旁小聲問道。“我說我在這個院子裏藏了寶貝。”許禦天看著她好奇的神色回答道。“什麽寶貝?”許小玉十分好奇。“金磚。”回答的人輕描淡寫的說道。“金磚啊……金磚?!”許小玉直接站了起來。“耳朵要聾了。”許禦天捂住了一側的耳朵道。但從來沒有見過金磚的姑娘現在顧不上跟他拌嘴,滿心滿眼的都是金磚。金錠都已經很值錢了, 金磚, 那得長成什麽模樣?!翻遍院落的人自此又多了一位。“老大, 藥好了。”丁隱將熬好的藥端了過來道。藥水發黑,嗅之生苦,許禦天接過,端到鼻尖輕嗅, 吹拂了幾口氣後屏息將其一飲而盡, 藥碗重新放回, 他看著恭順轉身的漢子道:“你以後有什麽打算?”丁隱停了下來,看著他的眼神有些迷茫:“我沒想過。”“你就沒有任何目標?”許禦天壓住垂落在膝上的衣襟, 餘光掃過那正在滿院翻找的動靜,唇角扯出了一抹並不達眼底的笑意道, “置辦田宅, 娶妻生子, 或是考取功名, 獲得利祿, 你想要什麽?”“您要趕我走嗎?”丁隱的神情有些沉重。“我隻是從前沒有問過你這些。”坐在廊下的少年開口道。他很年輕,十四五歲的年齡,或許有的人已經成家,但終究不過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恐怕自己連自己的人生目標都不知道是什麽,隻是順從著潮流而已,但他即使是在這樣跌落穀底之時,也能夠讓跟從的人定心。“問了……之後呢?”丁隱有些不安的詢問道。“問了之後,我就知道你想要什麽。”少年攏著衣襟輕笑,“你若什麽都不想要,無欲無求的,我不會繼續用你。”是人都有欲望,這倒並非壞事,有欲望,才有動力,誰能滿足,人往往就會服從於誰。背叛也是因為目前的這個人無法滿足。既成大事,就不能單純的去以情義論斷,隻依靠感情維係的關係,太淺,也太脆弱。能不以欲望論斷,隻是純粹感情的,世間罕有,得一二足以。其他的,皆不在這個範圍之內。雖要以情義捆綁束縛,也要以利誘之,乃人之常情。如此去想,曾經的那些背叛,也不過爾爾。薛二,不值。不值得的背叛者,隨手除去就是,連記恨都令人覺得可笑。丁隱看著那雙看著他又好像沒將他映入其中的金眸,恍惚間覺得麵前的人好似與從前有些不同了。他好像在被窺伺著心底一樣的彷徨和頭皮發麻,像被太陽直射一樣無所遁形,“我……我就算得到那些,也保不住。”丁隱握緊了托盤歎氣道。他並不是一個有著出色能力的人,過多的善心有時候連自己都會絆住,但很難改掉,他為此吃過苦,隻有跟在老大身邊之後,日子才比以往好過了很多。他沒有那種能夠快速分辨利害的心計,玩不轉官場,即使得到了良田美宅,也很難在官兵之下好好保住。“看來你想要一份能夠保住它們的權力。”許禦天看著樹影之中嘰嘰喳喳飛走的小鳥笑道,“我可以給你。”“我,我知道。”丁隱難掩神色中的崇拜與信任。“去做事吧。”許禦天轉眸看了他一眼道。“是。”丁隱端著托盤滿身幹勁的離開了。那雙金色的眸收回,映著一道鑽到廊下尋摸的身影,輕舒了一口氣。他必然要再度爬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