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狄看向了那含著笑意的人道:“有時候我甚至懷疑你能讀到我的心裏在想什麽。”“不能。”許願笑道,“這大約算是朋友之間的心有靈犀,殿下不想下屬磋磨或是冒險,我能夠明白,殿下心裏還有什麽顧慮?”“如果我能夠掌控他,我會毫無顧忌的使用。”簡狄看向了指間的戒指回答道。可他隻是一個人類,對著未知的力量無法掌控,也因此有著忌憚。後果未知,便不能輕易做下決定,否則一旦後果難以承受,便是痛哭流涕,也隻能追悔莫及。“那讓我來吧。”許願朝他伸出了手。簡狄抬眸看向了他,試圖從手上取下戒指,卻聽到了意外之外的話語:“手給我就行。”簡狄指尖輕動,抬眸道:“你的燈呢?”“他最近不喜歡出來。”許願笑道,“這枚戒指還是留在殿下身上,我會更安心一些。”“哦……”簡狄對他的前語略微挑眉,卻沒有將手放上去,而是拿起已經不那麽燙的烤肉遞到了唇邊道,“先吃東西,我還有事情需要確定。”“好。”許願收回了手道。“你不建議帶士兵們一起前去?”簡狄幾口將那些肉吞吃入腹,如同閑聊般詢問道。“人心總有一個極限。”許願回眸看了眼不遠處正在打理著臨時營地的士兵們說道,“沒有觸及時,或許不會去想,當觸及時,不僅是對心靈的巨大考驗,很多想法也會扭轉。”就像鮮少有人會看到金山時不動搖,醒掌天下權,醉臥美人膝,本就是許多人心中最深的期盼。隻是許多事情深知以自己的能力無法實現,而有了足夠的金銀,已經賦予的權力,親厚安定的家人以及一些跟隨衛國的誌向足以讓內心平靜下來。但這些平靜也是會被打破的,無數的金玉珠寶,無數的美人,醉生夢死之時,很少有人能夠擺脫和控製。那就是欲望的無限膨脹,人也會變得非人。“我明白。”簡狄沉下氣息道。他並不相信他所有的手下都會受其蠱惑,但不能去賭,如果他們真的迷戀那裏的財富和美人,想要停留在那裏享用,爭搶,背刺,他總不能提起他的劍,將他們一一斬除。既然能夠預料到一些結果,便無需去賭去考驗。“那你的極限在哪裏?”簡狄垂下了手中的樹枝,看向了那正在進食的人詢問道。許願抬眸,看著那帶著些許探究神色的人沉吟笑道:“我也不清楚我現在的極限在哪裏。”欲望最可怕的地方就在這裏,沒有真正遇到前,總是以為所有的一切都能夠靠理智掌控,而不知不覺身處其中,瀕臨它的界限時,已經無法回頭。他也不是例外。“你曾經被欲望掌控過嗎?”簡狄看著他的神色,突然心有所感。他總是覺得赫伊裏對很多事情都不是真正的在意,他或許喜歡,卻又能夠輕易丟開手去,沒有什麽是真正能夠掣肘他的,但他又對人心了解的十分透徹。如果不是拿起過,又怎麽談得上放下。“當然,我也曾為了權力和財富執念過。”許願笑道,“它們對人類而言,實在太有誘惑力了,擁有了它們,就能夠將很多人踩在腳下,俯看芸芸眾生。”“然後呢?”簡狄看著他有些悠遠的神色詢問道,他像是在講自己的事,又像是在說別人的事。“登高易跌重。”許願笑道,“被欲望所掌控的人,最終也會被欲望所吞噬。”“你沒有。”“我運氣比較好。”許願釋然的笑道,“還能有清醒的時候。”他說的輕鬆,但簡狄隱約知道,能夠從極度膨脹的欲望之中掙脫出來,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他願意將這樣的事情告訴他,代表著敞開心扉和絕對的信任。“那為你慶賀一下吧。”簡狄垂眸,從腰包中摸索著,取出一物遞了過去。“什麽?”許願伸手過去,掌心中隨著對方手的張開落下了一物。很輕,是一顆被紙包裹起來的小小的糖。巴塞爾的土地很肥沃,除了糧食,便是甜菜和葡萄一類,不過即便如此,糖果也是很珍貴的,平時為軍需,隻有極大的慶典時,才會散出一些,與民同樂。許願曾在那場慶典中領到過一顆,不過送給了一個眼巴巴瞧著他沒能領到的孩童。而這一顆,隔著糖紙也散發著糖果香甜的味道,甘甜又令人心醉,不必入口就知道它的味道會一路順著喉嚨彌漫到心裏去,讓那裏變得暖融滾燙。“我身上沒有其他的東西,你之後也可以用它跟我換其他的。”身側之人說道。“不用,這個就是最好的。”許願輕笑,將那顆糖咬入了口中。很甜,比想象中更甜,他本該將它保存下來的,卻又覺得放壞了浪費,不如去用心記得它的味道。“你喜歡糖?”簡狄看著他垂下的眸中溫柔至極的情緒問道。“一般。”許願抬眸回答道。“難伺候。”簡狄手臂撐著膝蓋,給出了這樣的評判。許願失笑,讓口中的糖換了個位置道:“那隻能請殿下多費心了。”簡狄心中微漾,唇角揚起輕應道:“嗯。”他眺望向了海麵,隻覺得心緒似乎在隨著海浪不斷湧動著,舒適又安逸的,鼻尖還能夠聞到那糖果彌漫出的甜味,可惜剛才那是他身上最後一顆了。“你跟我講講季節和潮汐的事吧。”簡狄說道,“那不是魔法是什麽?”“是引力。”許願輕聲回答道。“引力?”簡狄見過無數潮起潮落,卻從未聽過這樣的言論。“我們所生活的地麵,其實是個球體,每個人站在地麵上,也是被引力牽引在其上的。”許願看著那雙眸中不可置信的情緒輕聲陳述道。當然,有的世界並不是這樣的,或是天圓地方,或是整體割裂成一片天地,又或是幹脆沒有土地,所有生靈都浮在一片空間之中,沒有接觸過另外的世界,皆是習以為常。就像海域不知人間一樣,海域中的生靈進入陸地,脫離水域,也是無法生存的。而這個世界與許許多多的世界一樣,人類所生存的地方,是一個球體,以引力讓無數人類在其上生存。雖然有神靈,但萬事萬物並非都為神靈所操控。至於是先有神靈還是先有人類,就像是先有雞還是先有蛋這個問題一樣,各人有各人的看法。球體之外,是一望無際的太空,其中又有無數的球體懸浮移動。“它們不會相撞嗎?”簡狄詢問道。“會啊,相撞的已經碎了,沒碎的才在繼續運轉。”許願笑道。“有道理。”簡狄沉下了氣息,聽著他好像幻想一樣的話語。世界之外的世界,廣闊無垠的令人像螞蟻一樣微小。赫伊裏是怎麽知道的,無從考究,或許這隻是他的幻想,又或許他去過那裏,看到了那些神奇的景象。但一切都很奇妙,奇妙的會令人覺得權勢富貴不過是茫茫歲月中的煙塵,人類將它們賦予了價值,它們才至關重要,沒有價值時,不過是無數星辰中長久存在又或是輕易破碎的物質,廣闊的宇宙並不會在意它們,也並不會在意人類的存亡。人類的曆史會輕易被摧毀,所記錄的一切也會輕易湮滅。但人類也不在意茫茫宇宙的興衰,隻在意自己。火堆照亮著夜色的方寸之地,遠處的海麵一片漆黑,海風帶來海浪不斷湧動的聲音,被那背風處的石頭所阻隔,卻又似乎能夠推動著地麵一同震顫。火堆的周圍壘起了石頭,清理出的地麵讓一些火星即使跳躍出去,也不會在有些潮濕的土壤上蔓延。有人守夜,即使不遠處的叢林中偶爾有異聲作響,也不致打擾那已經枕在手臂上入睡的人。他的呼吸隨著些許蟲鳴聲逐漸綿長,火焰的晃動中,許願睜開眼睛,輕撐起手臂看向了那睡得並不算特別實的人。紅發蜿蜒,閉上眼睛入睡的青年仍然漂亮的不可方物,隻是褪去了蘇醒時的凜冽感,雖然一旦觸碰他即刻就會醒來,但能夠再次見到他如此安然的模樣,心中所有的刺痛和愁苦似乎都能夠煙消雲散。他曾經不知道自己的極限在哪裏,因為他已經很久沒有執念了,但現在又有了,隻是仍然不知道自己的極限真正在哪裏?或許再經曆數遭死別,他也會變得滿心的憎恨。如伯利所說的那樣,為什麽做了那麽多,卻連自己心愛的人都無法留在身邊,隻能一次次看著他死去。已經不能回頭了。“你晚上不睡覺,看著我幹什麽?”微冷的聲音隨著那雙綠眸睜開而響起,其中的情緒甚至是清醒的。“睡不著,看殿下睡得很香。”許願對上那雙眸笑道,“我吵醒你了?”“沒有。”簡狄翻了個身,平躺下看著遍布星辰的天空道,“我睡的不沉。”“對山頂的事感到緊張?”許願輕聲問道。“連你都無法確定能夠抵抗得了所有的欲望。”簡狄側眸看了他一眼道。他也同樣不能確定,他在麵對那些時能夠完全抵禦。或許那個流浪漢說的是真的,他曾經是一個國王,連他都無法抵禦的珍寶,一定是對心靈的考驗。他雖然對自己有自信,但仍然對那裏有著敬畏之心。但這樣的忐忑,是不能告訴士兵們的,隻有赫伊裏能夠言說一二。很神奇,明明他們認識的時間並不算久,卻已經能夠推心置腹。“殿下要是擔心,我可以先上去探探究竟。”許願輕聲道。“讓你一個人孤身犯險?”簡狄側眸瞟向他道,“我是這樣的朋友嗎?”“殿下當然不是。”許願輕笑,卻被那伸出的手驟然捂住了眼睛,聽到了那有些凜冽的聲音,“睡覺,要不然白天沒精神。”“是。”許願順著那遮擋的力道躺下,看著其中透出的紅光閉上了眼睛。“在出發之前,還得確定一下那隻鵬鳥的存在。”簡狄看向那被遮擋住眼睛隻露出唇的人,視線從那處劃過,心頭莫名跳動了一下,他收回了手,看著那已然閉上的眸,重新躺了回去。既然要做,就該做好萬全的準備。“這麽多天,它的肚子也該餓了。”許願輕聲道。“嗯。”簡狄應了一聲,帶著莫名的心跳閉上了眼睛。赫伊裏,赫伊裏……他似乎睡著了,可腦海心裏似乎還是在默念著這個名字,迫切的,卻又找不到出口。這個人已經在他的身邊,他的欲望,仍然沒有得到滿足嗎?戒備拔出武器的聲音喚醒了早晨,風輕雲淡,這是一個難得的好天氣,隻是天空中高懸的巨鳥不僅讓地麵上的人驚歎,更是讓以往勇敢無畏的拉依德跌跌撞撞的直線竄向了它的主人,甚至不敢待在他的肩上,直往他懷裏竄。“別怕。”簡狄將那亂竄的鷹一把挾在了懷裏,提著劍仰頭看著那隻絕對堪稱巨大的鵬鳥。它不得狩獵而高飛,但即便遠離地麵,那樣的翼展連馬匹都有些受驚躁動,士兵們更是齊齊提著刀劍,搭上了弓,直到那完全可以將一人抓起的巨鳥越變越小時,才齊齊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