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道魔 10顧絳打定主意不管魔門之事,他在前世作為關七管了天下大半輩子,最後看大局已定才抽身離去,如今千山萬水都已度過,沒有什麽能夠牽絆住他的腳步了。何況這個世界道魔同源,糾纏不休的氣機綿長,他真要想平定天下,最好的辦法也不是扶持哪個皇帝,開創什麽王朝,而是把正魔兩派通通打壓下去,畢竟他們才是天下動蕩的根源。這無異於和此世的武道作對,斬斷武脈,也斬斷了一部分道途。顧絳是不會這麽做的。他將蒙赤行留下的勢力都交給了哈日珠,哈日珠能跟在蒙赤行身邊多年,本身武功絕不弱,也算得上是一位宗師了,所以才能在這些年裏守住蒙赤行的大部分勢力。隻不過這樣的宗師魔門中有不少,真正能夠一言定鼎的是大宗師。能進入大宗師之境的人,天下了了,即便是元朝最昌盛時,也隻有三位。思漢飛為傳鷹所殺,巴師八和蒙赤行都進階天人,在長久地悟道後破碎金剛而去。要在魔門中立足,以哈日珠現在的境界也夠用了,可她要和鍾仲遊爭鋒還是遜色一籌。作為厲工和符瑤紅的小師弟,邪佛鍾仲遊已經摸到了大宗師的門檻,自蒙赤行去後,除了少林絕戒大師,天下無一敵手,所以被認為是如今魔門的第一高手。可他在龐斑手下沒有走過十招。身著玄衣的男子踩在皇宮華麗的毛織地毯上,鮮血幾乎將這些繡著藏傳佛教中歡喜圖的地毯浸透了。衣衫單薄的天命教女子和紅衣喇嘛的屍體遍布皇宮大院,而他腳邊躺著的胖和尚,正是鍾仲遊,這位天命教和陰癸派的主事已經被劍氣貫穿心脈而死。龐斑的神色淡淡,雖然鍾仲遊的能耐讓他失望,可他已經習慣了這種失望:“連陰癸派的《天魔秘法》都沒練成,就靠合歡術、姹女法修得一身險功,這樣也能壓在你們的頭上稱雄,你們未免也太不爭氣了。”旁邊被宮中動靜吸引來的魔門各派門主聞言垂首,一句話都不敢說。確實,隨著魔門大權在握,他們對武道修行的勤奮遠不及當初,或者說,整個蒙元勢力都陷入了奢靡享受中,勾心鬥角的時候多,真正動手的時候少。魔師突然出現,在皇宮中大開殺戒,不,他根本就沒有殺戒,將這聲色靡靡的蒙元皇宮中殺得血流成河,連那些天命教的天女都未放過。這麽多人死前不是沒有哀求一條生路,魔師卻視若無睹、聽若惘聞,當真生性殘忍、魔性滔天。這些老魔頭當然不是突然生了正義心譴責魔師,隻是兔死狐悲罷了。但這些派主身後的人看魔師的眼神則全然不同,他們在龐斑的身上感覺到了無與倫比的威力,不得不說,這種威力也是一種魅力,魔門中人對強者的推崇刻在弱肉強食的生存規則裏,隻要龐斑願意接替蒙赤行的地位在魔門中立派,絕大多數的魔門中人都會願意追隨這位有“邪帝”之風的魔師。但龐斑今日行事不是為了替魔門重整天下:“枉我聽聞邪佛號稱魔門第一,趕來與他一會。”倒是端坐在主位上的海山開口道:“難道魔師闖入皇宮,殺死宮中如此多的人,就為了和鍾大師一較高低嗎?”龐斑笑道:“我不可以嗎?”他笑得低沉溫柔,卻沒有人為此感到舒心,隻覺全身發涼,連自覺生路斷絕的海山都苦笑起來:“鍾大師號稱魔門第一,心有不滿的人當然可以上門挑戰。”龐斑點頭:“是,我今日殺了鍾仲遊,但不會殺你們,我等你們回去好好練武。從今日起,每隔二十年,我就會來殺你們一次,若你們毫無進步,我便取你們的性命,直到有人擊敗我。”一時間,魔門眾人麵麵相覷,許多人根本無法理解龐斑行事的邏輯,感覺他像是發了瘋。這時,一瘦小漢子梗著脖子開口道:“您是想要以整個魔門來磨礪自己的道路嗎?”龐斑聞言看向他,對方哆嗦了一下,卻依舊看向魔師朗聲道:“魔師乃是聖門中人,隻對自家人如此嚴苛,隻怕忽視了正道那些偽君子,您為何不以淨念禪院、少林寺和慈航靜齋為磨刀石?”一手持折扇的中年男子道:“那自然是因為,魔師殺了鍾仲遊,從今日起名震天下,一統魔門。那些存心對付聖門的正道中人,無需魔師上門,隻要聖門掌權一日,他們自然會找到魔師這裏領死。”言語間願意加入龐斑麾下、為魔師馬前卒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連“一統魔門”這種話都說出來,隻要龐斑有掌權的想法,就可以順著台階走上去,然後他們就該走程序納頭就拜,供奉新一任魔門之主了。然而龐斑就像是沒聽到他們說話一樣,見哈日珠整頓完宮中勢力,帶著人走過來,便自顧自地拂袖而去。如果說十招內殺死鍾仲遊是龐斑的成名之戰,那在他離開大都後,遇見少林寺絕戒大師的一戰,才真正使他成為江湖第一人。不過龐斑對鍾仲遊下手狠辣,卻沒有殺絕戒,絕戒重傷回到少林後,叮囑了兩個弟子一番話,便閉了關,最終死在閉關中,少林寺眾僧將其安葬,並未尋龐斑的麻煩,江湖上都說少林是知道自己敵不過龐斑。能讓佛門第一高手重傷而死,少林派退避其鋒,龐斑當然是當世第一高手。而新出爐的第一高手眼下正躺在一葉小舟上,飄蕩在漓江之上,他已經在這艘船上躺了兩天,順遊而下,他全心沉浸在流水的脈動中,感覺自己融入了這片山水中,千萬年日夜東流,沿著既定的河道,無休無止。一名僧人悄無聲息地落在了船頭,他的輕功驚人,自岸上掠到船頭,動作輕到近乎無聲。龐斑歎了一聲:“是你這個小和尚來找我,看來絕戒沒有聽我的話,回去養傷。”清瘦的僧人念了聲“阿彌陀佛”,道:“師父為求佛理,不能顧身,回到寺中後就閉了死關。”龐斑道:“那他應該叮囑過你們,不到一定修為,不要來尋我才是。”僧人笑了笑道:“師父確實告誡過我和師弟,武功不成,不可找上龐施主,此次前來,隻是小僧自己好奇。”龐斑悠悠道:“小和尚,我可不是泥塑金身的佛像,拜我,解不了你心中疑惑,反倒可能會送了你的性命。”僧人並不畏懼龐斑言下之意,溫和地說道:“師父已經卡在瓶頸多年,他為了尋找突破的可能來見魔師,回去後也歡喜不已地說自己找到了前路,小僧確實好奇,師父在龐施主身上見到了什麽。”比起師弟不舍心懷怨憤,覺得師父是被龐斑打成重傷而死,決心努力練劍習武,為師父報仇,他對這位魔師其實並無恨意,不僅僅是因為出家人戒嗔,更是因為他明白師父的崇尚佛理的心。所以他千裏迢迢追著魔師的蹤跡而來,並非為了和龐斑動手,他也知道自己如今不是龐斑的對手。僧人隻想知道為什麽,師父為什麽這樣選擇,龐斑又為什麽會對立場不同的白道高手留情一線。武林正道要推翻元朝的統治,佛門要拯救蒼生於水火,蒙元國師、魔門龐斑注定是他們要去對抗的大敵。他究竟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呢?龐斑也不起身,隻伸手敲了一下船沿,隻聽“篤”一聲,僧人便覺整個船都消失了。兩岸青山翠色映入清澈的水麵,天光雲影襯著滿眼山水。僧人立在水麵上,卻似踩在天空中,而臥在水天之間的人,更分不清是陷入了天空,還是漂浮在水中。若以眼、觸、識觀之,水天一色,無分彼此,可在人的認知裏,水就是水,天就是天。拋去外物劃分的認定,則天水皆空,故五蘊無常,緣起而生,如是觀者,於無間盡諸漏。無想無我,萬法空明。僧人感覺自己懂了些什麽,可深思起來又覺空蕩蕩,他知道,這是他的境界不夠,所以隻能從識、想上分辨龐斑隨手營造的精神意象。絕戒大師已經是大宗師,更是佛學大師,他能感悟到的遠比自己更多,這才是為什麽絕戒返回少林後不讓他們尋龐斑的麻煩,甚至對兩個弟子說,自己十分感激他的緣故。僧人向躺在天水之間的魔師行了一禮:“阿彌陀佛,多謝龐施主成全,無想此次見過魔師,敬佩閣下學識氣度,來日若有所得,再來向龐施主討教。”龐斑擺了擺手:“走吧,回去好好修行,我等你再來找我,討回你師父落敗的那一招。”無想僧來時無聲,去時也悄悄,像一隻偶然路過的蜻蜓,得清水一點,便飛走了。但這一點卻在龐斑心中泛起了漣漪,讓他從清淨中回神,有些不耐地坐起了身。絕戒的徒弟既然能找過來,那別的白道中人也會跟在無想身後而來,白道的人來了,□□、魔門的人也會一起卷進來,紛紛亂亂,無風能起三尺浪。龐斑摸了摸自己的臉,決定拿出公子羽時的老手藝。以顧絳如今對人體的了解,做出的偽裝易容更勝當年,他輕易地縮整了自己的骨骼,將製好的人皮麵具以獨門手法覆蓋在臉上,易容要做到毫無痕跡,最好不要更改本人麵部的整體骨相,否則反而被明眼人看出破綻來。所以他的易容對象最好不要脫出這張麵相太多。他已經見過了這個世界佛門的武功,有心去道門看看,見識一下廣成子從《戰神圖錄》中所悟的武學傳承,想要混進正道名門裏去,最好有一張足夠“正道”的臉。如果可以,他還想去探一探有正道聖地之名的慈航靜齋,上一次慈航靜齋的齋主出麵,還是和藏傳佛教的法王交手,那叫做雲想真的女子劍法高超,藏教法王敗在了她手下。顧絳也擅刀劍,尤其是劍法。那慈航靜齋中都是女子,若是男子上門,隻怕她們會為了避嫌不見,所以他也可以扮做女子扣山問劍。顧絳有兩世女身,其中齊乘雲的壽數悠長,是顧絳用過時間最長的一個身份,也是他由魔入道的關鍵;邀月道基魔心,為情瘋狂,是他用過時間最短的身份,但也是他情心圓滿的起點。這兩張臉都不錯。當顧絳沒有必須要做的事情壓著時,他那股給自己找點樂趣的心就又浮了上來,在魔種的催動下蠢蠢欲動。所以,最終他給自己換了一張憐星的臉。憐星雖也貌美,但她的美麗是溫柔平靜的,隻要不故作冰冷無情。作為邀月的親妹妹,她和邀月的骨相相似,表現出的卻是截然不同的氣質,柔善智慧中甚至有幾分純然的天真,這是一張全然無害的臉。換上一身道袍,做坤道打扮,背後背劍,手中持拂塵,儼然一個久居山中清修、不諳世事的形象。誰也無法把她和“龐斑”聯想到一起去。在給自己改換裝扮時,顧絳不由想起自己在大都的時光,他被蒙赤行帶著行走於市坊之間,可比起做派端正的蒙赤行,顧絳不算個正經人,所以蒙赤行閉關時,他常往梨園裏去,和演雜劇的賽簾秀關係極好,也因她認識了坊間的許多曲家,就中與關已齋最為投契,一樣詩歌唱和,興起則演。唱:則這今晚開筵,正是中秋令節;隻合低唱淺斟,莫待他花殘月缺。可惜,他返回大都時,關已齋已經離世一年了。元朝正是雜劇開始盛行時,歌舞戲做裏,愛恨離合。想來,人間萬相,從廟堂高聳,到江湖邈遠,便是一場幻夢,自然推動眾生生死,命運釀就因緣際會,這偌大的天地何嚐不是一間戲場,人人都按著自己分配好的身份,被縈繞在所有人身邊的力量牽引走入未來的每一個節點中。從這場大夢中醒來的人,才能夠選擇自己要用哪一張繪麵,粉墨登場。【作者有話說】則這今晚開筵,正是中秋令節;隻合低唱淺斟,莫待他花殘月缺。這是關漢卿《望江亭》裏的一段唱詞,譚記兒假扮漁婦張二嫂賣魚,去騙楊衙內一行人,盜走勢劍金牌,這段是她假扮漁婦登場時唱的。第101章 道魔 11武當山,自漢朝起,這裏就是尋仙求道的隱居之地,忽必烈將武當譽為“福地”。一峰傲立萬山圍,半壁丹崖半翠微。真武當年修煉處,仙台自在白雲飛。在避諱皇帝之名,改玄武為真武之前,武當便以龜蛇之相作為玄武帝君的道場,武當武當,非真武不足以當之也,自唐代起,武當便是一座道教名山。山上道觀不少,主殿是宋宣宗時建起的紫霄宮,至於後世所見的建築群大多興建於明代,那時的武當山因張三豐揚名天下,被明朝皇室尊奉,幾乎相當於皇室家廟,規模地位自然不是現在能比的。這山中也有個“武當派”,可此“武當派”非彼“武當派”,隻能算作如今正道的幾大門派之一。若此世真有三豐道人在,以他道武結合、丹劍雙絕的境界,該是廣成子、呂純陽一樣的人物,在這個個人武力能夠定鼎天下的世界,魔門還能不能掌控朝政,都成問題了。縱然沒有張真人坐鎮,如今的武當依舊是道門最大的門派,有武當派自身實力的原因,也有道門武力衰頹,各家傳承中斷的緣故,昔年的天師道、上清派、樓觀道、龍門派等道門大派,都在王朝興滅中去武向法,漸漸沒落。尤其是宋末時,道門與佛門的一場爭鬥,使得太清宮都被一場大火焚盡,道門自此再無道尊。北宋末年,金門羽客林靈素入龍庭,雖然許多道門支脈覺得他行事過於大膽,但這位神仙道人開創神霄派,引徽宗入道,一度以道滅佛,確實是壓倒天下的人物,他將釋迦改為天尊,菩薩改為大士,羅漢改為尊者,和尚改為德士,要佛門之人從道教規範,留發戴冠執簡。“他以慈航靜齋不落發為由,逼問天下佛門,想要將佛教並入道教中,幾乎逼得慈航靜齋上下剃的光頭,以表立場。所以,雖然道門中反對他幹涉朝政的不少,可依舊尊崇他為道尊,佩服他的武功修為和驚天手段。”“可惜他確實行事太過,逼人太緊,惹來佛門之人的圍攻,那慈航靜齋的傳人更說動了本就好色的徽宗皇帝,使得林靈素不得不退去,兩教鬧得一度水火不容,道門落敗,損失極大,林靈素也成了道門最後一任道尊。”蒙元皇室藏書庫中那些從兩宋流傳下來的道藏,絕大多數就是當年林靈素帶入宮中的,顧絳在那些書裏泡了十年,從浩如煙海的書卷中鑄就道心,說不得還得謝謝這位道尊的慷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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