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僅換雷損一條命嗎?隻怕以雷損的精明,不會這麽簡單。如今神智不清的關七又會作何應對呢?作為所有人關注焦點的關七站在樹上,居高臨下地看著所有在場的人,用他那奇怪的聲音說道:“你說完了?說完了,就可以去死了。”關七的武功到底有多高?這是一個得不到答案的問題,因為他的武功從不是高,而是強。高者,臨人而上,強者,橫蓋無敵。當他從樹上掠下時,雷損甚至沒有去拔他仗以成名的“不應寶刀”,因為他知道,在關七麵前用刀劍,無異於自取死路。雷損一聲厲喝,雙手手指屈向掌心,指節相交,隻有食指豎起互接,正是密宗大手印中的“獨鈷印”!與此同時,守在他身後的三位護法,以及雷動天都齊齊撲了上去,其他六分半堂偏向雷損的人要動手時,就聽顏鶴發喊道:“雷損害我大姐,又隱藏七聖爺的親生女兒,這是七聖主與他的恩怨!若是你們六分半堂不講江湖道義,非要插手,那就是要連咱們迷天盟一起卷進來了!”“雷大堂主,這六分半堂要不要為雷損出頭,您要想想底下無辜的弟兄們。”雷損畢竟還不是六分半堂的總堂主,那些意欲援手的子弟們都暫停下了腳步,望向雷震雷,雷震雷沉聲道:“雷損畢竟我六分半堂的人,他為堂中立過大功,咱們堂中向來重義氣。”閔進發忽揚聲道:“隻怕隻有您是這麽想的,他們若真是為了義氣,那雷陣雨曾為六分半堂立下赫赫戰功,他找咱們七聖爺決鬥時,怎麽不見在場各位為之聲勢呢?”“恐怕,現在出手的人,心中的‘雷’字,已經不是您這個‘雷’了。”六分半堂內的權力爭鬥,許多人都心知肚明,但從迷天盟聖主的口中說出來,還是直愣愣地扇了他們一巴掌,雷震雷還在,他也不曾失德失策,更沒有害過手底下的兄弟,他們跟著這位大雷神一路風雨走到今天,卻拋棄舊主投向旁人,殊為可恥。呂破軍名號“開心神仙”,此刻笑吟吟的臉上說不出的高興:“二哥,你也不能這麽說,七聖爺眼下出手,雷損是死定了,這個當口願意為他賣命的,都是義氣男兒,看輕生死的好漢子,總堂主該好好記得他們,日後重用才是。”這話的用意太狠,許多人的神色都為之一變,雷震雷的神情莫測,迷天六聖好整以暇地看著,一時間當真無人敢上前。而就在他們往來交談的幾句話中,關七已經與雷損交手了十數招,場中的情形十分古怪,雷損沒有用不應寶刀,關七也沒有用他的“破體無形劍”,兩人居然純以指掌對招。雷損所用的武功,已經有見多識廣的人看出了端倪,乃是密宗快慢九字訣,以“臨兵鬥者皆陣列在前”為訣要,將念力、真氣與技法三者融為一體,慢九字與快九字相配合,圍觀者功力不深的,聽到他以真氣和意念激發的喝聲便已雙耳失聰,即便是修為高的人,看到那九字印法都會覺得耳目暈眩。江南霹靂堂講究“掛劍封刀”,門下弟子不許研習刀劍,家傳技藝製造火藥,修習指法,當年雷損破門而出,便舍棄了雷家的武功,轉而以刀法行走江湖,沒料到,他真正苦修的絕技,依舊是一門手上功夫。他的神情祥和,臉上隱隱泛起了佛光,以密宗佛家無上心法,揮發心中禪意,而使意念貫通,配合真氣和技法,攪動自然之力。如果顧絳此刻還清醒著,必定要感歎不同世界之間的武力高低也有所不同,此方世界的武道昌明,遠勝他過往所經曆的世界,各家高手之多,種種武功之奇,生平僅見。雷損能夠對霹靂堂總堂主的位置生出野心,的確有他的底氣,並非完全依靠手段,更有震懾群雄的武力。可惜此刻站在雷損對麵的不是神智清醒的顧絳,沒有以往欣賞武道奇功的心思,他腦中一片混亂,潛藏在神思中的隱患反噬,一直未曾徹底消化的、關於邀月的記憶在被關昭弟的血書刺激下翻湧上來,加上關七自身的問題,他仿佛又回到了初入先天、接觸“天心”時、不知自己身是何人的狀態。他的情況之複雜,絕非一句“走火入魔”就能概括的。此刻他是“邀月”,是追出移花宮,誓要為自己雪恨的移花宮主,但他也隱隱知道自己是“顧絳”,就像莊子夢中的蝴蝶,他成了蝴蝶,但也知道自己是莊周,隻是分不清真假夢幻的邊際。他本不想因“情”殺人,對他而言,就算他真心愛上一個人,而對方不愛他,那也沒什麽,愛本就不是以“回報”為目的的感情,需要回報的是人的欲望,“被愛”的欲望,而愛本是一種欣賞,一種喜悅,一種情感上的正向付出。愛一個人,有沒有回報,是無所謂的。可“恨”不是。他唯一的妹妹因對方而死,這是仇恨,而仇恨隻有向對方去索取回報,血債血償。他的移花接玉掌法快如閃電,每每卡在雷損變招的瞬間打斷他的真氣運轉,在力未至時逼他改招,玄妙非常,講究占據先機,快一步,就步步快,從而步步緊逼,而且他的功力還在雷損之上,雖沒有了九層明玉功無窮無盡的功力供給,但現在經脈中似是內力、又像是劍氣的真氣,他用來更加順手。畢竟他雖然沒有了記憶,但曾修煉多年的《葵花寶典》是他的武學根基之一,而《葵花寶典》正是一門以“快”取勝的劍法。所以雷損每每和他指掌相接,便感覺到一股蕭寒的劍氣幾乎要透指而出!刺得他雙臂都僵硬發麻起來。他的四個心腹想要上前幫忙,但一旦他們加入戰局,情況就會變複雜起來,《移花接玉》是一門借力打力的功夫,最不懼群戰,他們若要插手,反而會幫倒忙,被引著原本打向他的一掌打向了同伴,又是還莫名其妙挨了自家兄弟一招。沒過幾招,他們就退了下來,雷動天眼看著六分半堂被迷天盟眾人對峙住,總堂主雷震雷一臉為難地沉思著,還沒有做下決定,幹脆一咬牙,遁出戰團,轉向後堂奔去。這邊雷損招招凶險,關七不知何時練就的這門無名掌法當真神奇鬼魅,他掌間似乎有一種無法抗拒的吸力,而快慢九字訣的關鍵就在掌印的快慢變化之間,被這種奇怪的吸力阻礙一下就會打斷節奏,始終無法徹底施展開,使他難受至極。但隻要等他適應了這出招的速度,他就有反擊的機會。令雷損自己也沒料到的是,他的手上功夫贏不過對方,倒是以禪意激發的喝聲,隱隱使關七潰散混亂的心神歸束起來,他的眼神中漸漸有了思緒。不過二十招後,他手上的招式有了變化,以“快”取勝的《移花接玉》開始慢下來,就在雷損拇指並攏,中指反扣,食指相纏,使出密宗“大金剛輪印”的“兵”字訣時,關七也突然收掌!拇指並攏,中指反扣,食指相纏,一手快,一手慢,倒轉乾坤,斡旋鬼神!配合著蘊含浩然禪意的一聲“”,在雷損驚駭無比的眼神中,關七用出了一模一樣的密宗快慢九字訣!【作者有話說】這不是小無相功,是真的複製粘貼優化。和關七打架,不得不品嚐一下他半瘋的情況下,看到新奇武功就學,學了就會,會了就用得比你還好的,窒息體驗。一群高手險些被他這套打自閉了【】第56章 迷天 6快慢九字訣源於《密宗大九字印法》,是佛家密宗的無上絕學,它的本質是密宗行者與天地溝通的一種方式,禪宗的修為越深,這門印法發揮的威力越大。雷損以快慢兩法施行,其實有些取巧,他畢竟不是真正的密宗修行者,佛法的感悟沒有那麽深厚,手印運使間會有不便,所以以快慢配合消解這種不諧之處。但顧絳不是,他對佛家學說的理解可以說勝過此間江湖的所有武道僧人。他沒有用密宗中土化後,取道家抱樸子而來的“臨兵鬥者皆陣列前行”九字,反而以密宗、嗡、哞、呢、嘛、叭、咪、阿、舍九字密咒為佛號,雙手結印從一開始完全學自雷損的快慢九字訣,返還到最初的《密宗大九字印法》,麵上的佛光甚至形成了隱隱的光暈,一如密宗法王的大光明法相。聲聲佛號並不響亮震耳,卻讓人頭腦發空,所有繁雜思緒都平息下去,心生清淨,連爭鬥的心思都消弭了。雷損體內真氣震蕩,口中發苦,他知道關七厲害,但隻見過他用“破體無形劍氣”,不知道他的“厲害”原來到了這等地步,僅在交手間就摸透了他的武功路數,而後信手拈來,還彌補了他的不足之處。若單以武道而論,這樣的境界和悟性,簡直教人心生絕望。他甚至發現,關七沒有再招招進逼,取他性命,反而用《密宗大九字印法》來試他的招,就像拿到了新玩具的孩子一樣,想試試這個玩具順不順手。答案是,不太順手。所以到了五十招開外時,關七手中的《密宗大九字印法》又開始變化了。左手常靜,慈悲渡生,右手常動,智慧渡器,動靜之間悲智雙運,渡盡世間無明業障。雙手合則斷除煩惱,結身印則銷彌惡業,誦密語則觀諸佛法相。是將念力、真氣、技法提升到密宗修者身、語、意的三密加持,身心合宇宙,念力通天心,達九世三生、般若涅。放光明照十方界,幻吾身求智慧珠,圓滿具足心月輪,吉祥清淨大乘天。離戰場最近的幾人都頭腦一震,他們看到關七變了!有的人看到關七的年歲後退,他的臉變得稚嫩,像個孩子,天真無邪,自由自在;有的人看到關七老了,他好像轉瞬就將殘山剩水踏遍,滿腹滄桑,悲喜難言;還有人似乎真在他身上看到了一張女子的臉,美得出塵絕豔,高不可攀。隻有蘇幕遮回想起了過去,想起那年窗外夜雨瀟瀟,身懷六甲的妻子靠在他肩上,握著他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笑著說,等孩子出生,你教他讀書寫字,教他習武練功,更要教他做一個頂天立地的人。“他要知道,他爹爹是個好人,他雖投入這江湖中,有許多身不由己的事,但他始終在努力地救人,阿彌陀佛,哪怕旁人不知道,咱們母子得知道,漫天的神佛也知道。”“他們會保佑咱們一家,團團圓圓,平平安安。”蘇幕遮一時心神大慟,隻覺自己經曆千般苦楚,百般坎坷,縱有權勢財富,也都是虛無。就在此時,一聲長歎響起,將陷入精神意境中的所有人都驚醒過來,一錦衣男子已步入戰局中,擋在了雷損身前,接下了關七這一招。這是一個高挑的男子,做王侯公子打扮,麵容也生得十分俊美,但任何人看到他的第一反應都是一陣心酸,為他眉宇間的哀傷,一身繁華難以遮掩的寂寞蒼涼,隻一眼就教人為他心傷、情傷、意念消寂、生平意氣折損。誰信京華城裏客,獨來絕塞看月明。千古淒涼,隻有淒涼王,長孫飛虹。不拜一貫堂,必會淒涼王。山東神槍會一貫堂之主,長孫飛虹的母親出身皇室,他本人乃是真正的皇裔王侯,被先帝封為“氣量王”,曾為新政推行時的民怨而出走山東,來到京城刺殺王相,卻被諸葛小花攔下,諸葛以道理說動他放棄了刺殺王相的念頭。此後他沒有返回山東,而是遊走天下,在江南結識了雷重,雷重被家族重壓,最終無可忍耐,想要離開,十三家的諸人都指責他背叛家族,唯有長孫飛虹理解他的感受,為他說話、辯解,最後甚至將他離家的因由攬在自己身上,說他是為了跟隨自己才離開,雷家若有不滿,大可找他長孫飛虹。而當日,願意替他們說話,還跟隨他們一起離開雷家堡的人,正是雷損。他走之後,雷家派人來追殺他,可也被人擋了回去,能夠阻擋雷家勢力的,正是已經在六分半堂中掌權的雷損。雷重站在人群中,神色複雜,他自從破門而出後就跟在長孫飛虹身邊,可他也多少關照著六分半堂,這畢竟是雷家的勢力,還有雷損在此,因此,有弟兄來報,說關七找雷損麻煩時,他正在陪長孫飛虹喝酒,聽聞雷損出事,兩人趕了過來。按說,以他們和雷損的交情,應該保下雷損,可這會兒雷重已經聽了身邊人詳說議論,知道雷損為了一個女子,打死了自己的發妻,也是關七的妹妹,而那個女子本是關七的戀人,還給他生了個孩子。這,人家哥哥要報殺妹妹的仇,他們似乎又不該管。他還在為了恩義和道理糾結,長孫飛虹已經縱身入場,走之前還按了一下他的肩膀,是不讓他一起來。長孫飛虹不是迂腐的人,他不讓雷重一起,顯然是覺得等會兒動起手來,他護不住雷重了。果不其然,接了關七的《密宗大九字印法》,關七安穩落地,神色不變,長孫飛虹卻退了半步。他溫和地笑了笑,這一笑,越發顯得淒清無奈:“七聖好功夫。”關七神色冷淡,倒也沒有之前那麽冰冷瘋狂了,似乎是在和雷損交手的過程中緩過神來,這一遭他心神消耗極大,神情頗有些倦怠,可說出口的話依舊鋒芒懾人:“長孫飛虹,以你的清譽,不該攪和進來才是。”長孫飛虹歎了口氣,他這一生似乎總是有許多無奈,看似由他選擇,又由不得他選擇:“是,我知道是雷損對不住你兄妹。你信他,才把唯一的妹子嫁給他,卻使得芳魂渺渺。當然,是她給溫姑娘下毒在先,可她會給溫姑娘下毒,也是雷損自己處事不端,分不清人與人相處應有的界限,沒有照顧妻子的心情,若說夢幻天羅害人有三分過錯,那他就有七分過錯。”關七懶懶地抬眼看向他:“是,昭弟她給人下毒,已經丟了性命,他打死結發妻子,難道不要付出代價嗎?”“他當然應該付出代價。”長孫飛虹決然道,“所以,我並不是來教你不要殺他的。”淒涼王從踏入場中,都沒有回頭看雷損一眼,他隻看著麵前的迷天聖主,道:“當年雷重隨我離開雷家堡,十三家所有江湖子弟中,隻有他一半為了自己的野心,一半信我長孫飛虹,能行世家之不韙,我始終記得這一點,自覺承他一份情。”“我今日不是來救他,而是來還情的。”關七慢悠悠道:“你想怎麽還這份情?”長孫飛虹道:“從雷家堂上到雷家大門外,他隨我走了兩百七十六步,我今日願替他接七聖主兩百七十六招。”關七提醒他道:“你要想清楚,之前我的腦子不太清醒,雷損才能在我手裏混到這個時候,剛剛你若不替他接那一招,他就已經是個廢人了。”長孫飛虹微微歎息,神情卻感慨中帶欣喜:“是,若你神智未曾清醒,我今日也絕不會插手,長孫飛虹絕不是趁人之危的小人。”關七點頭道:“好,你說他當日一半是為自己,一半是信你。看來今日,你一半是為他,一半也是為你自己。”長孫飛虹笑了,他笑的時候,那種淒寒的氣質愈發徹骨:“人生在世,總要做成那麽一兩件大事,轟轟烈烈,名震天下,才算不枉此生,若能見識迷天盟關木旦的武功,與閣下於天下人麵前一戰,習武之人當大慰平生。”關七也笑了:“可以,就衝你這番話,兩百七十六招後,你若不死,我便交你這個朋友。”淒涼王灑然道:“這實在不是一句好話,從你口中說出來,卻是三生有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