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如今他才能笑著說道:“甲子一場大夢,如今想來,我或許從未愛過任何人,我隻是習慣了追求最好的,而我的師姐妹,論武功才貌,都是世間最好的,我猶嫌不足,是癡迷也。”虛竹屏氣聽著兩人對話,聽到無崖子說他今年已經九十三歲,就是一驚,有聽他說與那位女施主相識六十多年了,更是不解,這位老前輩臉上一絲皺紋也無,雖然聲音蒼老,但怎麽看都是三十歲左右的人,他的師姐就更年輕了。難道他們有什麽邪術奪舍不成?至於那什麽兩個意識一個人的,他聽不太懂,但感覺更像是奪舍了啊!就聽那男裝麗人道:“按理,我該給你兩個耳光才應景,但我也沒什麽替李秋水討公道的心,她後來也準備改嫁西夏國主了,你們倆的事自己掰扯就是。”“她臨死前,把女兒托付給我,阿蘿成親後生下一女,名叫語嫣,她現在就在外麵,你想見她嗎?”無崖子神情淡漠地搖頭道:“我從未照顧過她們母女,她們母女倆也不必念我,辛苦生育阿蘿的是秋水,她若想念著血緣恩情,隻要照顧好她母親身後事,我就不必見了。”這話說的甚是冷酷,虛竹心想他雖然從未見過自己的父母,但無一日不想見他們,若是自己的父親不想見他,那他一定會傷心。男裝麗人反而點了點頭:“也好,反正我估摸著,她們倆也不是很想見你,血脈雖是天定的緣,但親緣深厚與否還是得看情分,你們既然沒有情分,也不必強求。”說完她又道:“你擺下棋局給自己找傳人,是大限將至了。”無崖子道:“是。我的傷還是損了元氣根本,出現了壽限,近日已有五衰之相,活不了多久了。”這師姐弟兩人談及親人、生死,竟都是一樣渾不在意,虛竹不由得打了一個冷顫。男裝麗人道:“既然如此,師妹去時,我答應了她一件事,你要走了,我也替你做一件事吧,那丁春秋的性命,我替你了結了。”言罷,人已消失在門邊。虛竹想要去看她哪兒去了,就聽無崖子叫他:“好孩子,你過來。”卻說門外蘇星河與丁春秋相鬥,砍倒鬆樹滿地,清出了一片曠地後,中間點起了火柱,蘇星河帶著弟子和少林玄難等人與丁春秋以及遊坦之等星宿派弟子對峙。兩人真氣鼓動催發大火,蘇星河的武功到底不如丁春秋,玄難的內力又被丁春秋以化功大法化去,無法幫忙,眼看那火要燒到蘇星河身上,他門下那二十多個聾啞門人竟奮不顧身地撲上去,要替蘇星河擋下火毒,蘇星河站得稍遠,來不及救援。段譽一見連呼:“住手!住手!不可如此殘忍!”他心急之下想用六脈神劍相助,卻又卡住了,便抓了站在自己身邊的慕容複道:“慕容公子,你快製止他們。”段譽覺得慕容複和蕭峰齊名,蕭峰當日對慕容複十分推崇,他定然也是武功絕頂、俠義心腸,不會眼睜睜看著這些聾啞無辜的可憐人在自己麵前被燒死,慕容複卻道:“有段兄在此,段家六脈神劍威名遠播,小弟何必班門弄斧呢。”王語嫣冷瞥了他一眼,縱身而出,雙掌讚在蘇星河身後,同脈真氣灌入,她自己不一定能贏過丁春秋,但加上蘇星河就一定能勝過對方了。蘇星河心中一驚,道怎的這個小姑娘也會我們逍遙派的武功,莫不是師伯或師叔的門下?有人出手相助,他不敢大意,全力一擊,將那火柱推回去,救下了那些弟子。薛慕華慢了一步,也驚呼著“休傷我師父”,要替他阻擋,被蘇星河推到了一邊。王語嫣見蘇星河門下弟子人人為他不顧生死,可見他真是一個仁厚長者,與之相對的,是那丁春秋身後一群烏煙瘴氣,搖旗呐喊,卻無一人上前相助。她本因為外祖父而對他的兩個弟子有些本能的疏遠,也不由被蘇星河的門人所動,悄聲道:“蘇師伯,我來助你。”丁春秋諷笑道:“蘇星河,你今日是死定了,何必還要再牽連一個素不相識的女娃娃呢?”恰在此時,一道青影從門內出來,也不見他如何動作,已到了丁春秋身前,無懼他一身毒功,抬手間劍氣森寒,兩指並作劍指一劃,便取下了丁春秋的首級!那火柱失去一方抵力,飛過來墜在失去頭顱的屍身上,頓時燃起一叢碧火。來人冷聲道:“功夫不怎麽樣,一身都是毒,歪門邪道的東西。”他連手都不願伸,一腳將那著火的屍體踹下了山坡,遠離人群,而後拎著丁春秋的首級返回了屋中。【作者有話說】您的便宜師父正在試圖改裝係統,滴重裝失敗【】第48章 逍遙 18剛才還魔威滔天的星宿老怪,轉眼就人頭落地,屍骨不存。一時間山穀內人人噤聲,他們甚至沒能看清動手之人的樣貌,但看衣著顏色,應該就是緊跟在虛竹後麵進入門洞中的青衣書生。可為什麽他進入屋中後,又突然出來,一句招呼都不打就痛下殺手,帶了丁春秋的人頭又回去門內了呢?更不要說他那神乎其神的武功。星宿老怪雖然是個十足的惡人,但他的武功卓絕這點誰都不能否認,他適才和自家師兄動手,兩人招式施展間的勁力就砍倒了一地的茁壯鬆木,還有他那令人聞之色變的化功大法,但在這書生麵前,似乎根本不堪一提。那些星宿派的弟子眼見得師父死了,還沒念完的《恭頌星宿老仙揚威中原讚》頓時變成了《恭送星宿老仙駕鶴西歸祭》,當下亂糟糟拋了旗幟鑼鼓,一哄而散,連打頭的大弟子摘星子都毫不猶豫地拔腿就跑。這場景過於荒誕,以至於眾人都不知該作何反應。蘇星河更是如墜夢中,他自從擺下這珍瓏棋局,廣邀天下英才前來赴會,就下定了決心要和丁春秋分個生死。他也知道自己輸多勝少,但他家中變故後,是師父收留他,還教他一身本事,無論是教授成才的恩,還是師徒相處的情,他都願意為了替師父達成心願而舍此殘生。卻沒料到就在凶險時,突來一人殺了丁春秋,倒是讓他滿腔的舍生取義都撲了個空。蘇星河沉默不語,朱丹臣倒是驚訝道:“世子爺,方才那人用的是劍氣吧?難道是《六脈神劍》?”段譽遲疑了一下,道:“應當不是,雖然看上去的確挺像,但六脈神劍是以內力外放凝成劍氣,威力不小,但沒有這樣鋒利。”朱丹臣身為段正淳的家臣,雖也聽說過六脈神劍,但連保定帝段正明都以為這劍法早已失傳,不知它就藏在天龍寺中,他就更不知這天下第一劍法的底細了。據說,這門舉世無雙的劍法乃是段家先祖段思平所創,可自他之後,再無人能練全這六路劍法,縱有天賦出眾者也不過勉強練得其中一兩種罷了。數百年間,唯有世子爺練成了,可他們家這位公子自幼不喜習武,也確實不懂什麽武功,更說不出其中精要來。反倒是王語嫣過來後,開口解釋道:“不是《六脈神劍》,那是劍道鑽研到極高的境界之後,隨手而發的劍芒。劍氣猶可以掌力、刀氣等方法阻擋,若遇上少林金剛不壞神功這樣的外功,威力也會有所消減,而劍芒不如劍氣由遠而發,有質無形,卻鋒利無比,無物可擋。”朱丹臣這段日子和王語嫣相處,深知她家學淵源,對武學的見識不僅廣,而且眼界極高,她既然這樣說,那就沒錯了。他們這邊敘著話,蘇星河則查看起眾人的傷勢,他的醫術極為高明,在他眼中薛慕華所學不過是一點皮毛,這位“閻王敵”無法診治幾人身上冰蠶寒掌的毒,他卻隻在見到對方時看了幾眼,就知病症所在,又該如何應對,隻是他和丁春秋纏鬥,內力消耗不少,一時間無法用真氣替他們震散寒氣,隻能先替他們點按穴道,舒緩疼痛。然後,就等木屋內的人出來了。這邊顧絳拎了丁春秋的人頭走回木屋裏,就見虛竹這小和尚站在無崖子身邊,無崖子抓著他一隻手,默然無語地望著他。直到顧絳進來,他才緩緩開口道:“是我眼拙了,竟認不出你這孩子身上是什麽武功。”昔年無崖子搜羅天下武學,想要由繁入簡,創出一門真正包羅萬象的武功來,卻依舊沒有見過大理段家的一陽指和六脈神劍,丐幫的降龍掌和少林寺的易筋經,更不要說他都沒聽說過的神足經了。無崖子起初探了探虛竹的內力,發現這小和尚的內力還行,並沒有放在心上,想著以虛竹的年紀,少林寺的出身,有這樣的內力也很正常,就要化去他的少林內功,好把自己的逍遙派內力傳給他。結果北冥真氣進入虛竹體內後,竟發現自己無法化去他的內力!這小和尚的真氣發於五髒經絡,渾身周而不散,行而不斷,自然回轉如潮起潮落,雖然還未有多大的氣勢,但北冥真氣如汪洋,他便如一葦浮於海上,無論海浪如何浩瀚澎湃,他便隨浪而行,無處用力。無崖子空有七十餘年北冥真氣,竟拿這二十來歲,內力不深的小和尚毫無辦法。他漸漸的沉默下來,轉而好奇起這到底是什麽武功,難道是少林的《易筋經》不成?這少林數百年未有人修成的至高寶典,竟被這默默無名的小和尚練會了?虛竹聽他問自己練的什麽武功,全然不解:“小僧隻跟著師父練了點粗淺的功夫,因為喜讀經書,幼時又好嬉戲,沒有用功練武,所以內力淺薄,招式也就學到入門的《羅漢拳》,讓您見笑了。”無崖子又沉默了。他想不明白羅漢拳怎麽能練出這種功效,可這小和尚明顯又沒有說謊,難道他還真從一套羅漢拳裏練出了能與《北冥神功》相抗的武功,是天縱奇才?這時,顧絳回來了,他拎著丁春秋的腦袋,帶著一股血腥味進來,驚得虛竹連念“阿彌陀佛”,無崖子倒是歎了一聲:“這孽徒,倒是走在老夫前麵了。”麵對虛竹身上的問題,丁春秋的死對他而言已經無足輕重了。顧絳把丁春秋的人頭給無崖子看過,就扔到了一邊。他生平殺人無數,笑傲世界裏攻擊魔教的高手,公子羽時代的天下梟雄,身為齊乘雲更是在幾十年間見多了找死的人,在這些人裏,丁春秋實在不算什麽人物,他也對這個走歪門邪道,喜歡聽人溜須拍馬的師侄毫無好感,所以隨手就把丁春秋的頭顱拋在了地上。無崖子則招呼道:“師姐,你來看這孩子身上的武功。”顧絳走過去,抓起虛竹另一隻手,真氣探入他體內,而後放開了全不知發生何事的虛竹,淡淡道:“不錯,不枉我耗費時間給你講了一路,小和尚,你的《易筋經》到底還是練成了。”無崖子神情微妙地看向自家師姐:“果然是《易筋經》?”顧絳好像沒覺得無崖子的目光有什麽不對一樣,點頭回道:“確實是《易筋經》,他們少林的經書失竊,我正好抓住了那個和尚,從他手裏得來這本經書,想要送還少林,路上遇見了這個小和尚,有心逗一逗他,就拿出經書上的《神足經》圖譜給他看,但這孩子性情的確不錯,我便把《易筋經》的經文也講給他聽了。”虛竹直到此刻才恍然大悟,為什麽自己這段時間感覺身體運動越發有力,他還以為是自己在寺中呆久了,出來跋山涉水,有了曆練呢,原來是這位女施主教了自己《易筋經》?!顧絳見他掙紮欲言,截斷他的話頭道:“怎麽了?你是少林僧人,我給你讀少林的經書,又沒有教你邪術魔功,達摩傳下心法就是為了讓弟子修習,你是少林弟子,就是達摩所傳,難道這也違背你們少林的戒律?”虛竹啞口無言,隻能回道:“自然沒有違背,隻是,隻是那《易筋經》乃是我少林無上武學,小僧怎麽能學得會呢?”顧絳不以為意道:“你這段日子無意運轉的是那圖譜上的《神足經》,而這《易筋經》是直到進這木屋才真正貫通的,這兩門佛家武學要求修習者心無執念,少林寺中習武的高僧都是抱著武功精進的心去學,而你這呆頭呆腦的小和尚不存習武之心,反而能夠練成,有什麽好奇怪。”說到這裏,虛竹還有些不解,無崖子卻已經全明白了,笑歎道:“他被星河送入我這木屋內,摔了一跤,反而撞開了滯澀的穴道,貫通兩經,必然是少林一派未來稱宗做祖的人物了,這經書自師姐你的手中出,由星河助他一掌,恰在我傳功之前練成。”“他破解珍瓏來此,卻無心、無緣入我門中,造化弄人。”顧絳道:“他一心想做個和尚,你又何必強求?他這一步踏入門中,就在佛道之間,而他隻要佛心不絕,依舊是佛門中人,不是嗎?”虛竹慢兩人一步,這才終於明白過來自己經曆了什麽,念道:“阿彌陀佛,佛門廣大,這是佛祖不忍棄我。”無崖子何等聰明,哪是虛竹這樣好糊弄的,歎道:“可師姐你能教他《易筋經》,一定是了解這門武功的,他說自己稀裏糊塗解開棋局是有人暗中指點,他進來時,你緊跟在後,直到他磕過頭,才出聲。”顧絳低頭一笑,是,他當然是這世上除掃地僧外最了解這門武功的,它是《北冥》一脈唯一的克星,連由此而傳承下去的《吸星大法》也一樣,若非東方不敗以《九陰》鍛骨篇為令狐衝療傷,他也隻有學會少林《易筋經》才能化解《吸星大法》的功效。“而你,果然也順著這冥冥之中的緣分,選了他,想要把功力傳給他,不是嗎?”無崖子道:“天意,天意,天意啊。”連歎三聲“天意”,他終於放開了虛竹的手腕,也就此放棄了拉他入門,丁春秋已死,他自己的時日無多,如今連門派傳承之事都放下,一念之間,神清氣朗,回轉的北冥真氣勃發,七十餘年功力終於在心無雜念中成浩然之態,真正達到了逍遙之境。吐盡胸中情雜氣,神遊八荒六合外。顧絳緩聲道:“是天意,也是我意。”無崖子應道:“是天心,也是我心。”兩人忽而放聲大笑起來。無崖子朗聲道:“師姐,你真是給我搗亂!”顧絳反口道:“當初我找李秋水的晦氣,你不也硬是要橫插一腳,給我搗亂?”無崖子道:“我真是受夠了你們倆,爭執吵鬧個沒完,死後我就葬在此地,青山為伴,鬆濤做聲,離你們倆遠遠的。”顧絳道:“好極,我也不想看到你,但我一定讓蘇星河給你的牌位旁供上師父的靈位,讓他老人家能來找你這個繼任掌門聊聊。”無崖子摘下掌門指環,拋給顧絳,顧絳接住後收入掌中,也不戴上,而是道:“要把蘇星河給你叫進來嗎?”無崖子突破境界後,內力再上一層樓,身體卻支撐不住,人已瀕臨羽化,把蘇星河叫進來,也是讓他做最後的交代。“也罷,讓星河他們一起進來吧。”虛竹走出去,沒一會兒,蘇星河帶著門人弟子進來了,他一眼見到了顧絳的麵容,心中豁然,當即行禮道:“不肖弟子蘇星河見過師父,師伯。”函穀八友齊齊跟著跪下行禮道:“見過師祖,師伯祖。”無崖子看著這個照顧自己三十餘年的弟子,慈和道:“都起來吧,星河,今日丁春秋已被你師伯所殺,不必再擔憂了。你送進來的那個孩子佛緣深厚,與咱們逍遙派無緣,但他好歹來了一趟,還解開了我的棋局,你之後代師父給他送一份禮。”蘇星河連忙道:“是,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