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不可見地點點頭,懷頌輕咳一聲,拚著最後的意識攀住舒刃的肩膀為她減少一些負擔,無奈終是沒了力氣,身子一軟暈了過去。


    舒刃急忙全力撐住背上的高大男人,繼續艱難地向前邁進。


    精疲力竭地將人拖進隱秘的山洞,舒刃抬手運起內力擊落洞頂的一部分岩石擋住洞口。


    還沒等站穩,身後暈倒的懷頌便被這慣性帶得從她身上滾落下來,一路摔進洞穴深處。


    直到聽見肉|體撞擊到石墩的聲音,呆滯的舒刃才反應過來,連滾帶爬地跑進去把人扶起來。


    帶著負罪感抽出懷中的火折子檢查主子身上的傷處,內疚地在懷頌形狀姣好的額頭上發現一大塊淤青。


    舒刃心有餘悸地輕撫一把主子的額頭。


    會不會把人撞傻了。


    懷頌向來身體強健,可無奈被眾多死士突然偷襲致重傷,此時觸手的皮膚滾熱發燙,嘴唇又蒼白得可憐,無疑是已經發起了高燒。


    他身上的衣裳盡數濕透,如果不脫下來隻會讓他的傷情更為嚴重。


    脫還是不脫,這是個問題。


    她現在是個假裝太監的皇子侍衛,想來即便懷頌恢複神智,發現是她脫了他的衣服也不會責罰於她。


    那還猶豫什麽,救人要緊。


    三下五除二地扯開主子的外袍扔到一邊,舒刃的目光瞬間被懷頌腹部緊實有致,凹凸分明的蜜色肌肉牢牢吸引住,咬牙忍住蠢蠢欲動的手指才沒有去褻玩自家主子。


    將懷頌緊貼住身體的破碎中衣也扯下來,舒刃掏出懷中的止血粉毫不吝惜地灑在他密布的傷口上,又點了他周身幾處大穴護住心脈。


    順手脫下她被雨淋濕但還算完整的外衣,用殘餘的內力烘至半幹,回身套在了懷頌的身上。


    她的身量要比懷頌矮上許多,衣裳穿在他身上也自然短了不少。


    視線順著餘光的吸引落在懷頌下腹被腰帶及褲子蓋住、隱約露出一半的雲螭刺青,舒刃有些好奇,卻不敢再動手向下扒開。


    洞口雖已被擋住大半,但仍舊不敢點火怕引起追殺之人的注意,舒刃隻能用火折子一寸一寸地挪動為懷頌取暖。


    直至次日破曉時分,天光微芒,懷頌的臉色才恢複些許紅潤,呼吸也逐漸順暢起來。


    舒刃脫掉外袍露出的白色中衣上盡是身上傷口滲出的血跡,臉頰亦被鮮血染紅了大半,循著火光看過去甚為淒慘。


    回頭瞧著主子睡得正熟,一時半會兒也沒有醒來的跡象,舒刃放心地湊近懷頌的身邊,將手按在傷口上防止滴落的血跡濺在他的胸前。


    是時候完成今日的任務了。


    第2章 chapter  2


    仍有顧慮地輕觸一下自家主子的臉頰,看他纖長的睫毛仍舊安穩地蟄伏在眼瞼下,舒刃深吸了一口氣。


    將手緩慢地捂在懷頌的耳畔,企圖擋住他的聽覺。


    “舜發於畎畝之中,傅說舉於版築之間,膠鬲舉於魚鹽之中,管夷吾舉於士,孫叔敖舉於海,百裏奚舉於市,故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人恒過然後能改,困於心衡於慮而後作,征於色發於聲而後喻。入則無法家拂士,出則無敵國外患者,國恒亡,然後知生於憂患而死於安樂也。”


    好累……


    片刻之後,舒刃便聽到一陣隻有她能察覺到的電子音。


    [今日任務完成,請宿主領取獎勵。]


    話音剛落,舒刃空無一物的手掌中便憑空出現了兩枚白色的藥片。


    麵無表情地將藥片放入口中咽了下去,舒刃解開白色中衣的衣帶,背對著懷頌查看起自己肩上的傷口。


    哪成想背後劍傷流出的鮮血盡數粘在了衣服上,這時脫掉無疑是等同於酷刑披麻戴孝。


    舒刃痛得渾身發抖,咬著下唇才忍住嗓子裏不由自主溢出的低吟。


    外麵時續時斷的夜雨逐漸停了下來,煩躁了這一整天的舒刃吃了藥後心情也緩緩恢複平靜。


    止血粉給主子用了大半,現在隻剩下一個瓶底那麽多,所以隻能挑著嚴重的傷處上藥。


    傷在背後不好清理,舒刃用脫掉的衣衫敷衍著蹭了蹭,便將藥粉試探著倒在傷處。


    生怕穿回衣服會刮掉身上的藥粉,左右主子還在昏睡著,舒刃索性半褪衣衫坐在洞口一邊警衛,一邊等待它們被傷口吸收。


    睡了許久精神好上很多,散功粉也早已失效,懷頌在睡夢中恢複了警惕。


    這時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一雙因高燒而變得赤紅的桃花眼倏地睜開,陰鷙地望向背對著他坐在洞口的纖細女人。


    他的內功深厚,與用巧勁取人性命的死士絕不相同,隻是由於重傷而導致呼吸有些沉重,緩慢地坐起身也沒有發出引人注意的聲響。


    專心致誌整理傷口的舒刃略有低燒,靠在洞口半夢半醒,頭腦昏沉之餘無法一心二用地對身後再集中注意力。


    脖頸被大力扼住的瞬間,舒刃惶惑地大張雙眸,下意識地朝著身後主子躺著的地方望去。


    主子人呢?!!


    “你是什麽人?”


    懷頌聲音低啞深沉,手背上的傷口因大幅度的動作而再度滲出鮮血,順著腕骨流到舒刃的頸窩,溫熱猩甜。


    “殿下,屬下舒刃,來自本屆京稽暗衛營。”


    發現掐著自己喉嚨的人就是主子,舒刃這才舒了一口氣,未再掙紮,放心地回答道。


    聽到舒刃溫和細弱的聲音,懷頌暈沉之中似乎回憶起了昏迷之前帶他逃命的侍衛,立刻鬆開桎梏著他脖頸的手,又幫他拉上還未穿好的中衣。


    “本王忘了。抱歉。”


    “屬下惶恐,是屬下的錯,不該背對殿下讓您生疑。”


    心髒跳得極快,舒刃緊張地攏好胸前的衣襟,回身跪在地上,係好衣帶瞄向懷頌的神色。


    幸虧在中衣裏麵的裹胸外又穿了一層裏衣,才不至於被主子發現身份。


    懷頌稍稍放鬆警惕,平視著跪在身前的侍衛。


    他身上的傷要比自己的更為嚴重,臉上似是被什麽鋒利的東西橫七豎八地劃過,鬆垮的中衣上盡是血跡,被腰帶束起的細腰幾乎不盈一握,甚至有些像個……女人?


    不然方才他也不會看錯。


    視線移到舒刃的臉上,懷頌的眸光驚異地停留在她的眼睛上。


    那雙眼睛天生呈桃花型,在美人無數的京都中倒不足為奇,隻是在那下眼瞼處的兩尾深粉色的細長疤痕無端為她增添了幾分颯氣和妖魅,隨著眼波流轉的動作而微微上挑,倒像是野史中那惑亂人心的九尾狐狸。


    還有那兩瓣柔軟嘴唇……


    舒刃難以置信地瞪著突然抬手在自己眼尾輕撫起來,手法略顯色情的主子。


    “殿下……”


    王公貴族的手還真是一個比一個不老實。


    “……”


    懷頌被喚回了神智,迅速挪開自己的手指,尷尬地清清嗓子。


    他真是瘋了,對著一個男人屢次失魂失智,竟然還讓自己替他擋了一箭。


    從小被母後叮囑,他是要成大事的皇子,切不可對任何人報以真心,但也要收攏所有對他有益之人的心。


    身邊盡皆是些趨炎附勢的人,對他的關懷自是七分假三分真,他雖不愛講話,但是不瞎。


    為皇家賣命的人前赴後繼,趨之若鶩,不過都是為了金錢和地位,而假意對他噓寒問暖。


    而這個小侍衛……才剛來他身邊不過三日。


    那赴死時的從容,甚至還顧著給他……


    懷頌捏捏手邊散發著果香的桃子,唇角抿成了一條線。


    “啪嗒——”


    有溫熱的液體滴在懷頌的手背上,垂眸便看到一滴殷紅的血液順著他皮膚的紋路逐漸蔓延開來。


    “你傷得很嚴重。”


    “殿下放心,屬下定護殿下周全。您手上的傷,屬下為您再……”


    “不必。”


    果然是無腦暗衛,好心詢問他的傷處卻被當做不信任他的能力。


    懷頌從小養尊處優,身份矜貴,向來被嬌寵著長大,又會向誰做過解釋?


    聞言不耐煩地瞪了這個不知好歹的暗衛一眼,踹了他一腳便再度躺回到自己剛剛睡著的草堆上。


    低頭抱拳行了一禮,舒刃咬著嘴唇忍住險些溢出的痛哼,挪到洞口處疲憊地倚在碎石邊闔眼運功調息。


    一個天真的玩笑,帶偏了她命運的軌道。


    自從上一世被車禍奪去性命,舒刃就借著這一縷幽魂穿到了這具身體的主人身上。


    她來到這個地方已經快四年了,這個時代是一本網絡小說裏所描寫的景況。


    也許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定數,書中的舒刃長相和上一世的她幾乎一般無二,而且竟然和她一樣有著同樣的病症。


    原主身體不好,偏生又家境窘迫。


    爹娘無奈隻能將十歲的小兒子舒劍賣進宮中做太監以此來維持生計,卻被京稽暗衛營的統領餘大人相中清奇的骨骼,覺得是個做暗衛的好苗子,便從內宮討要了過來。


    舒劍回家報喜之時卻突遭一場大病奄奄一息,如若不能進入京稽衛,那麽還是要按照原本的安排入宮為太監。


    正當家裏的人都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時,和弟弟隻相差兩歲、已經穿入去世原主身體的舒刃為報答原主的身軀,義不容辭地頂了上來,替舒劍進京稽衛,既救了弟弟的性命,也保住了舒家的香火。


    隻是舒劍出生時眼角便有兩道粉紅色的細長疤痕,為了能夠達成一致,舒刃狠下心讓父親在自己眼角也劃上了兩抹一模一樣的刀痕,待到進宮之前即可愈合,使人不會懷疑。


    上一世的舒刃為了要紓解自身的躁鬱症,每日都會做大量的運動平衡體內的激素,太極、散打以及柔道皆有涉獵,進了京稽暗衛營後表現便極其驍勇,所以餘統領也並未認出舒刃並非那日連姓名都未曾詢問的孩子,而對於聲音細弱的解釋,舒刃常常帶著委屈跟同僚們說自己在被餘大人帶出內宮時,便已被內務府淨身了。


    營中暗衛皆是五大三粗的陽剛爺們兒,胸中裹著俠肝義膽,對著如此柔弱,身世淒慘的可憐少年自是百般照顧。


    這個時代自然不會有舍曲林,氟西汀之類的藥物,每當犯病的時候,舒刃都會病態地拚命用執行任務來釋放心中的躁鬱,看到身上的傷口和鮮血才會緩解心中的憋悶。


    躁鬱症與抑鬱症更不同的是,躁鬱症是既有躁狂發作,又有抑鬱發作的精神障礙。


    舒刃在躁狂發作時,經常是情緒高漲,精力充沛,整個人極其膨脹,大言不慚。


    而抑鬱發作的時候,又情緒低落,感到非常的無助,喪失所有鬥誌,一言不發。


    這兩種狀態交替著在她的身體裏攪和不停,讓舒刃屢次生出要一死了之的想法,可一想著被病痛擊敗,舒刃的躁狂便發作,又開始膨脹,想要用自己的努力來戰勝這個病。


    循環往複,周而複始,舒刃在糾結中艱難地活了下來,並較勁地想要活下去,給自己出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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