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吸了口氣,爬到它的背上,張開雙臂向下躍去———


    “阿硫因!”


    他的喊聲即刻就淹沒在獵獵風聲中。


    冰涼的水頃刻浸透了我的周身,卻使我感到無法言說的暢快。盡管光塔下是皇宮裏的蓄水池,這麽幹有些冒險,但我過去常從上麵跳下來遊泳,一次也沒被發現過。我在水中肆意舒展著有些僵拙的身體,不由得很慶幸,將近三個月的昏迷沒有使我癱瘓,隻是有些虛弱。很快,我就感到了乏力。


    事實證明,人的運氣不會總那麽好。當我從下方遊向水麵,我忽然看見上方出現了一個人影。


    當我濕漉漉的爬上岸去時,蓄水池的堤邊已經圍滿了白袍蒙麵的皇家侍衛,我被當成了入侵的刺客。眼下看來我的運氣不但很“好”,而且“好”到了極點。一架車蓋上鑲著金色日輪的車攆停在侍衛們身後,座上的人起身下車,一襲繡著日月星的紫袍拖曳到地上,在水光中熠熠生輝,宛如密特拉降世。


    我竟然遇見了國王陛下。這裏已經被改造成了一個花園,他顯然是正從這兒經過,卻撞見我給他表演了一出“空中飛人”。


    更不幸的是,我發現養父也在隨行的隊伍之中。


    這下臉可丟大了。我窘迫的半跪下來向國王陛下行禮。


    “起來吧,我的小王子,你可真有趣,以這樣隆重的儀式迎接我。”


    國王陛下和顏悅色地笑著,命我起身。


    這是我醒來後第一次麵見他,仍不習慣稱他為“父王”。


    我畢恭畢敬地向其他人一樣敬呼他為國王陛下,然後站到了養父身邊,他卻朝我頜首行禮。


    養父比我離開前蒼老了許多,他的雙鬢斑白,已經沒有了壯年人的神采,像是受頑疾折磨。但我沒有什麽機會與他談話,就被一位叫拉伊厄爾的宦官帶去換衣,又被國王陛下叫去。晚宴前,國王向朝臣宣布了我的身份,封我為薩珊王子。從此以後我有了另一個姓氏———我姓沙普爾。


    當眾人向我俯首,一齊稱我為阿硫因王子時,我望著台下的蓮花池,心中恰如那池水一樣平靜。但不是因為理所當然,而是我感到迷惘,隻覺這一切似乎不是真的。它來得如此突然,就像一副沉重的金冠加諸頭頂,讓我不知道該以何種姿態佩戴它,卻又不得不直起脖子欣然接納。


    這不是從前,我不再能以哈塔米爾家的養子的身份做選擇。


    跪下來時,我徹底的明白了這一點。國王的日月權杖落在我的肩上,很沉,有那麽一瞬間我錯覺自己回到了羅馬聖宮裏,弗拉維茲在背後注視著我。


    然而我側頭時,卻看見的是一身及足黑袍的伊什卡德。他站在王座下方,棗紅色的華美地毯襯得他儀表堂堂,擁有一位軍政官員的威儀。他在這一晚也擁有了新的身份,他的服役結束了,將逐漸接手他父親的職責。


    侍臣在內廷為我披上曳地的深紅華袍,袖子上還帶有精美的火焰紋刺繡,象徵王權的金腰帶亦被一併圍上我的腰,最後戴上頭巾。即使在羅馬,我也沒穿過如此隆重的服裝,波斯人總是追求濃鬱繁複的美。換完裝後,國王陛下專注的端詳我,我想他又在思念我身上留有的母親的影子。


    我幾乎走不動路,但朝臣的注視使我意識到自己必須習慣,而不是像執行任務時一樣裝模作樣。隻是我想我很難習慣,我從不屬於宮廷。


    晚宴的排場異常隆重,地點卻十分特殊——設在王宮背後山頂上的城堡裏。這城堡仿造巴比倫的空中花園而建,卻是皇家狩獵場,珍奇異獸被圈養在此,有時這裏會舉行狩獵比賽與鬥獸會,供貴族與王室玩樂。


    我有幸與伊什卡德去過一次,我還記得那時我在比賽中打到了一隻最肥壯的塞加羚羊,國王便賞了我一塊腰牌,允許我自由出入狩獵場。現在想起來,那時午後的陽光總是很烈,我們卻永遠不知疲倦,真是少有的快樂日子。


    沿山麓拾階而上時,國王陛下沒有乘坐禦轎,而是與我同行。他放下禦者的威嚴,表現得很隨和,全然是個父親的態度。盡管他的樣貌太年輕,看上去與伊什卡德相差無幾,但這無關緊要,在與他的交談中,我放鬆了不少,心裏的惶恐與芥蒂都減少了許多。他向我詢問在羅馬皇宮的經歷,我便揀了緊要的講,當然略去了某些我不願吐露的片段,我也知道了為什麽他會親自前來接我回國。亞美尼亞事件後,他向祭司求卜,得到了凶兆,預示我會被人謀害,於是他便像任何一個擔憂孩子的父親一樣在第一時間採取了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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