裏麵畫著一個黑髮碧眼的男孩,底部有一行小字清晰可辨。


    ———吾之愛,阿硫因。


    趔趄了幾步,我差點跌坐到地上,捂住了嘴。


    我認得這畫。這畫是當年弗拉維茲請一位畫匠為我所繪,是大火肆虐神殿後他唯一存留的東西。我還記得我親手將它與弗拉維茲的屍骸葬在一起。


    怎麽……怎麽會在這裏?有人動了他的墓?


    還是……他死而復生?


    不可能……不可能!


    被火燒死的人連靈魂也會灰飛煙滅,哪會有復生這樣的神跡!


    一個聲音在腦中否決著這個極度荒謬的猜想,我的心卻瘋癲似的狂跳,震得整個胸腔仿佛擂鼓一般震盪。


    也許他就在這兒,在這宮殿裏!


    另一個聲音在心底嘶嚎,我倉皇的抱住那畫卷,走進房間的黑暗深處,步入一條幽邃的長廊,兩側牆上鑲滿了鏡子,無數個我在其間掙紮,好似迷失於冥河間的遊魂。我茫茫然的就這樣走到了鏡廊盡頭的門前。


    門虛掩著,露出一條縫隙,裏麵透出一線冷清的光暈。


    這是一間臥室。正中暗紅帷帳低垂的床上朦朦朧朧透出一個臥著的人影,似乎正靜靜沉眠,對我的到來毫無感知。我探頭窺視,忽然被對麵的一個人影驚到,差點就舉起燭台擲去,又立即發現那僅僅是麵鏡子。


    鏡子裏的我渾身濕透,夜行服緊貼著身體,活像一隻從深淵裏爬出的水鬼。


    誰若半夜見到這樣的我,恐怕要嚇個半死。


    我悄無聲息的走近了床邊,掀起半掩的帷帳一角去瞧床上那人,仿佛某一年在阿拉伯地下揭開某個禁止踏足的古墓裏的棺木一樣緊張。


    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飄入鼻腔的同時,我窺見了一個微微泛亮的物體。那是一枚紫寶石戒指,戴在床上人蒼白修長的手上。意識到這人是誰的一剎,我本能的握緊了手中兇器,又不禁抬眼朝他隱於黑暗處的上身望去。


    他未醒,包裹著繃帶的胸膛露在敞開的睡袍外,若不是在平穩的微微起伏,幾與一具象牙雕像無異,幾塊暗褐色的血跡顯現出病態的虛弱。


    任他多麽強悍,被日曜之芒刺上這一下也鬥不過我。


    抱著這念頭,我深吸了一口氣,掀起簾子。暗淡的一線光暈落入漆黑簾內,有一處泛起冷質的金屬反光。奇詭的青銅麵具映入我的眼簾,使我心中一陣突突猛跳,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去探了探他的鼻息,感覺十分平穩,便輕輕揭起一角。


    底下露出的是半邊極美的容顏,大半臉孔隱在髮絲下,憑著輪廓卻仍可辨出………與弗拉維茲的相貌並不相似。他的眉眼更深邃,深得陰戾。美則美矣,卻讓人多看一眼都似觸犯了禁忌,怵目驚心。


    還想再揭開些,恰時他的眼皮抖了抖,我立刻縮了手,抓緊身邊燭台,見他並無動靜,不由一陣自嘲。


    怎會差點又以為這邪徒會是他?


    弗拉維茲一定是他的哥哥加盧斯,所以這畫像才會在這……


    算了,這不是要緊事,快離開才是對的!


    我暗暗告誡自己,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退下床,卻感到手腕猛然一緊,一下子被拽倒在床上。帷幕忽如雲霾降下,眼前一黑,暗處的人影轉瞬已覆在我上方,手臂一左一右形成了一道桎梏,將我罩在懷中。


    腦中一根弦扯緊,我抓起燭光砸向他的頭,心中一閃而過的念頭又使我硬生生的停在距他頭皮一毫的距離———他是弗拉維茲的親人。


    “半夜闖到別人床上,幹鬼鬼祟祟的勾當……現在又想殺人滅口?”耳垂被黑暗中的一縷輕弱的呼吸染濕,“作為一個傷患,我是不是該大喊一聲救命呢?”


    說著他的聲音頓了一頓,還真喊起來:“救……”


    我一把捂住他的嘴,低聲威脅:“別喊!我不是來殺你的。但假如你喊人來,可就不一定了!”


    “不是來殺我?那你跑我床上來做什麽?主動獻身?噢,我忘記了,你的腿……”他低沉的哼笑了一聲,呼吸灑到我衣襟口,一隻手滑下去,摸到我膝蓋上。他似乎在發高燒,體溫迅速被濕透的布料滲透到我的皮膚上,熱得讓人心悸。


    回憶起那天晚上不堪的遭遇,我渾身一僵,可剛經歷過那場幻夢的身體格外敏感,被他一碰頓時就微微發顫。我把燭台抵在他後頸上:“少動手動腳!我隨時都能要你的命!”


    “別怕呀,我現在可沒有力氣對你亂來,”他輕輕握起我的手腕,按在自己胸口,我的手掌立刻觸到一片新的潮意,“這一刀刺得真深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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