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舒一口氣,我摸了摸被高豎的衣領硌得不舒服的脖子,卻冷不丁想起尤裏揚斯那句下流的戲言,雞皮疙瘩泛起了一片,不由自主地在簇擁皇帝的隊伍中搜尋那傢夥的身影。


    鬼使神差的,仿佛是感受到了我的目光,我竟然看見尤裏揚斯的頭動了動,真的有側過臉來的趨勢。我連忙把頭撇到一邊,卻撞上了另一雙眼睛。那對褐色的眼睛在輝煌燈火中顯得炯炯有神,像一對獅子的厲目,而與它相匹配的,它的主人擁有一頭獅鬃一般捲曲耀眼的金髮和一張充滿獸性的英武臉孔。他正麵露疑色的打量著我。


    我馬上認出來,對麵瞧著我的那人,不就是那個在羅馬城道上與尤裏揚斯對峙的紅袍將領,提利昂嗎?我心中警鈴大作———他該不會認出我了吧?


    連忙低下頭,我忐忑不安的加快了步伐,盡管戴著麵罩,我仍然覺得十分心虛。可這時身旁的伊什卡德拽住了我的衣擺:“這不合禮節,王子殿下,那位是皇帝的養子,是皇儲的候選人之一,你不能這樣故意不理睬他。”


    “我該稱呼他為什麽?”我緊張地低聲問。


    “您是亞美尼亞的阿爾沙克王子殿下嗎?”


    在走出長廊的大門前,一個高大的身影走近了我。


    我視死如歸般僵硬著脖子抬起了頭,朝他微微傾身,幹巴巴的吐詞:“啊,想必,這位就是尊貴的……提利昂陛下吧,真是失禮了。”


    他故作姿態的揚了揚帶著胡茬的下巴,無聲地笑了。他的眼神流露出一種明顯可辨的不屑,卻讓我由衷的鬆了一口氣。因為我的假身份,他自然會輕視我———沒幾個有身份的貴族會瞧得起一個用來獻媚取寵的玩物,特別他還是個男人。


    雖然此刻以這樣一副醜態出現的並非真正的我,我仍然感到一陣不適,因為這眼神讓我想起我的幼年。


    “宴席就要開始了,願您這遠道而來的貴客不會對羅馬的盛情款待失望。”提利昂一展胳膊,彬彬有禮的讓開了道。


    我點了一點頭,一邁步跨過了高高的大理石門坎。


    我來到了一個露天的半圓形的高台中。


    露台中心放著一張珍貴的紅色大理石製作的桌子,高台上的雅座上是一架把手上雕刻獅爪的金色交椅,毫無疑問那是屬於皇帝的禦座。


    展目張望,能看見頗為壯觀的君士坦丁競技場臥於宮殿之下,它比那個巨大的位於羅馬城中心的圓形競技場要小個幾號,但建造的十分華麗,滿壁鑲金。由三個高高聳立的蛇頭柱支撐的三腳祭壇屹立在其中心,頂端燃著火焰,好似一隻隨時會醒來的噴火魔蟒。


    在火光的照耀下,能看見圍繞著競技場的牆壁與鐵欄門上縱橫著一道道噴濺形成的血跡,不難想像曾在這華美的死亡舞台裏上演的節目有多麽殘酷。而我知道,這種血腥暴力的肉刑表演,恰恰就是野蠻的羅馬人最狂熱的娛樂項目。


    看這情景就能判斷,想必這帝國的主人也是對此十分非常熱衷的。


    雖然君士坦提烏斯表現的十分和善,但他絕不是什麽明君。雖然比不上尼祿2與卡利古拉3的暴行那麽駭人聽聞,但他早年為了做穩帝位,將自己同父異母的所有旁係宗室子嗣屠殺殆盡,又在帝國之內大肆迫害敢於駁斥他所篤信的阿裏烏派教義4的基督教徒與異教徒,企圖將自己塑造聖靈轉生,這些所作所為,已足見他是個專斷殘忍的獨裁者。


    在腦中回憶著這些在宮廷紀錄戰況的卷宗裏看來的資訊,我便又提高了幾分戒備。我得萬分謹慎的走每一步棋,在這樣危險的敵人地盤上,絕不能出一點差錯。


    在侍從的引領下,我在宴桌上正對皇帝的位置坐下。很不幸的是,我的右邊是那個皇帝的養子提利昂,而左邊則坐著大變態尤裏揚斯———實在稱得上水深火熱。但好在這是公眾場合,有君士坦提烏斯在,尤裏揚斯自顧不暇,暫時威脅不到我。


    可我仍能感覺到他的目光逗留在我的臉上,不知在琢磨什麽,讓我頭皮發麻。我努力不去注意他的存在,謹慎的觀察這宴席上的來賓。他們都是一些高官顯宦,地位不可小覷,其中任何一個人都可能成為我們的計劃的絆腳石。


    那些臉或明或暗的浮現在光影之中,表情各異,想必各自心懷鬼胎。他們沒有戴麵具,臉看上去卻比戲台上笑劇的演員們還要虛偽做作。可笑的是,我也是其中一員。我知道我得自己融入進去,做到遊刃有餘,不能總是依靠伊什卡德。


    處理好與這些高官顯宦們的關係,也許就多幾分勝算,多幾條退路。可這談何容易呢?在戰場上我如魚得水,而在人群之中,朝堂之上,我便舉步維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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