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那孩子大概是不願意離開的。”還沒從那兩個消息中回過神的降穀零聽到她這麽說,臉上露出些許困惑。瑪麗安娜搖搖頭,沒過多解釋,看著降穀零的目光異常溫和,帶著點慈愛,像在看自家的晚輩一樣。不會冒犯,卻也讓人有點不自在。畢竟那張臉實在太年輕了,還和上野秋實有七分相似。說不出的別扭感讓降穀零有些坐立不安,不自覺地抿了下唇。大概是看出他的局促,瑪麗安娜眼神歉意,主動提起剛才的話題:“我說的合作是指,我願意提供自己知道的一切有關組織內部的情報,包括那位先生。”“同時我可以提供一部分幫助,協助你們找到組織的核心基地。”“隻不過具體的合作內容,我想和黑田總監見麵詳談。”至於談話的內容是什麽降穀零其實不太清楚,在經過黑田總監的同意後,他為兩人安排了一次麵談,再之後他就收到了一份特殊任務以及……外祖母送給他的信物。那是一串款式十分陳舊的手鏈,看起來像上世紀的產物。瑪麗安娜外祖母把東西交給他後,又慎重囑咐道:“要是遇見沒辦法解決的事情,就拿著這個東西去找他。”“去找堪培利,他會幫你,注意安全。”事實也是如此,在局勢變得異常混亂之前,他趁機脫身,製造出被人追殺失蹤的假象,借此掩蓋行蹤,小心摸索到這片海上孤島,卻在不久後暴露了自己的行蹤,差點死在森林裏時,他看到了堪培利。隻是情急之下出示了那串手鏈,甚至還沒來得及開口說明,他身後的追兵就死在了對方的槍口下。降穀零被掩蓋了行蹤帶入這座基地裏,堪培利和他說的第一句話是:“她想讓我做什麽?”第二句話才是:“你是波本?”想到那時落在自己身上的詫異視線,降穀零扯了扯嘴角。也好在有對方的幫忙和掩護,他才能做好一係列的準備工作。隻是在行動開始前,卻聽說秋被帶過來了,還被帶進了由摩根船長負責的實驗室裏。降穀零垂下眸,眼底滿是擔憂地看著懷中雙眼緊閉的青年。為了聯係上外界做好行動準備,時間上稍微耽擱了一會兒,沒想到對方那麽迫不及待。雖說基地裏麵被控製住了,但外麵還有軍隊,在支援抵達之前,他們也隻能暫時困在這裏。時間在一點一點流逝,夕陽的光灑落在大地上,為城市鋪上一層耀眼的金黃。在某處郊外很普通的別墅區一處住宅裏。噠噠的腳步聲在木質的走廊上響起,白色的高跟鞋踩上樓梯,裙擺隨著走動在空中劃過輕柔的弧度。二層的走廊深處,實木上勾勒出精細花紋的木門被人從外推開,屋內鋪設著地毯,寬敞的房間裏幾扇落地窗被厚重的窗簾阻隔日光,光線有些昏暗,縫隙間透出的一縷光灑落在垂下床幔的大床上,穿過薄紗依稀能看到有人正躺在上麵。合攏的木門發出沉悶的聲音,整條走廊又一次安靜下來。滴答滴答,擺放在房間的時鍾發出聲響,時間一點一滴過去,不知過了多久,除了翻動書頁的細微聲音外,房間裏響起了一聲微弱的嚶嚀。是從床上傳來的。老人醒了。在靜謐房間中的些微聲響都會被無限放大,暖橘色的光亮為房間增添光亮的同時也散發著無法忽視的存在感,即便隔著層層紗幕。“智久?”滄桑沙啞的聲音從床上傳出來,坐在沙發上的人合上手中的書本,語調溫和地回應:“智久叔叔去休息了。”溫柔細膩的嗓音讓老人恍惚怔楞,視線穿過遮擋的層層薄紗,語氣充滿了不確定。“……瑪利亞?”那人沒有回話,隻聽到房間裏走動的腳步聲,唰的一下,厚重的窗簾被人拉開,光線迫不及待擠進來,金黃色的夕陽瞬間灑滿房間。一隻白皙修長的手穿過床幔縫隙,向一側撥開,背對著光的少女一頭銀白色的發絲垂落在身側,紅寶石般澄澈明亮的眼睛微微彎起弧度,語調溫柔輕緩地對著床上的老人開口:“早上好,爺爺。”“您睡得有點太久了。”夕陽的光籠罩在那一縷縷發絲上,眼前的少女好像站在朦朧的光暈裏,整個人散發著夢幻的微光。老人怔怔地看著,不太確定眼前的人是真實的,還是幻覺。瑪麗安娜搬過一旁的椅子放在床邊,理了理有些淩亂的裙擺,正對著床的方向優雅坐下,背脊挺直,雙手交疊放在腿上,彎著眉眼笑吟吟地看著對方。一瞬間的恍惚很快被壓下來,意識到這並不是自己的幻覺又或是夢境,老人眼眸微微沉下,手臂撐著身體慢慢起身,靠坐在床頭。瑪麗安娜靜靜看著他有些艱難的動作,沒有上去幫忙,也沒有出聲,隻靜靜地注視著,安靜的像個人偶。“我以為這輩子都見不到你了,瑪利亞。”過了良久,老人壓低了聲音發出一聲沉重的感歎。“這些年你過得怎麽樣?”年邁蒼老的長者微微偏頭,緊緊注視著多年未見的晚輩,眼底的情緒複雜難辨,有懷念,有惆悵,還有怨懟和不滿,像在控訴著對方將自己一個上了年紀的老人丟在這裏不聞不問,讓人不禁感到愧疚。瑪麗安娜微微彎了下眼,輕聲細語的回道:“過得很幸福。”猶如一個多年未歸家的遊子柔聲訴說著自己離家後的經曆:“離開之後我遇到了之後的養父母,還多了一個妹妹,是一個很可愛的小姑娘。”“沒過多久又認識了我家先生。”瑪麗安娜交疊在上方的右手輕輕撫摸著左手無名指上的結婚戒指,眼底笑意不自覺加深了許多,盡管沒太多的表情變化,也讓人一眼就看出她的心情。呼之欲出的幸福感。“還有了一個很可愛的女兒,名字叫亞裏莎,是我和先生最疼愛的寶貝,也是上天賜給我的禮物。”老人一言不發地聽著她述說,眼前似乎也跟著浮現出了相應的畫麵,兩個年輕的男女和一個還在繈褓中的嬰兒,丈夫逗弄著嬰兒柔嫩的臉蛋,兩個人相視一笑。他垂下眼,手指輕輕摩挲著手背上蒼老幹竭,仿佛已經完全失去養分鬆鬆垮垮掛在骨架上的皮肉,視線餘光不經意地看向對方依舊年輕美麗,嬌豔如清晨沾上露水的玫瑰一樣動人的臉龐。“真是不可思議呢,爺爺。”瑪麗安娜柔美的笑著,“明明感覺那孩子昨天還很小很小的一隻,會趴在我懷裏撒嬌,會甜甜的衝著我笑,結果一轉眼的時間,亞裏莎也長大了,還有了想要結婚的交往對象,甚至就連他們的孩子,我可愛的小外孫也到了可以結婚成家的年紀。”“隻不過那孩子從小性格就比較內向,我一直很擔心他會不會一直一個人。”瑪麗安娜單手捧著臉頰,臉上帶著幾分憂慮輕輕歎氣。“事實上我和亞裏莎也不想給他太多壓力,隻是偶爾閑下來還是忍不住擔心,那孩子會不會感到寂寞什麽的,好在,他現在身邊也多了幾個不管發生什麽事都會陪在他身邊的好朋友。”瑪麗安娜放下手,覆在手背上,溫溫柔柔的看向床上的老人。“抱歉,一不小心就說了這麽多,成為長輩之後,隻要提到孩子們的事情我就有些控製不住變得嗦起來,希望沒有吵到您。”“沒關係。”老人低聲說著:“我很高興你願意和我說這麽多,瑪利亞。”“那孩子叫什麽名字?”“秋實。”瑪麗安娜眼睛微彎:“因為是秋天生下來的孩子,所以特地帶上了季節。一開始想名字的時候想了很多,糾結了好幾天才正式確定下來。”“秋天成熟的果實嗎……”老人喃喃自語,低聲重複,眸光似乎柔和了幾分,帶著些微笑意看著對方:“是個很不錯的名字。”“我也是這樣想的。”瑪麗安娜臉上笑容滿溢:“那孩子長得和我很像呢,您要是見到了一定會很吃驚,明明隔了一輩,卻比亞裏莎更像是我的孩子,血脈這種東西……真是不可思議。”“有些時候甚至讓人覺得,那簡直是一場奇跡。”少女目光緊緊注視著正前方靠坐在床頭上的老人,語調溫婉輕柔地發出感歎:“我想,這個世界上大概沒有任何一個長輩會不疼愛自己的孩子吧,尤其是,隔了一輩,還與曾經的自己十分相似的孩子。”她的話語落下後,房間裏再沒什麽聲音,空氣一片寂靜,寂靜得仿佛一切都被不知名的東西凝滯了。夕陽從窗外灑落,少女背對著光,坐在溫暖的夕陽下,看不清楚神色。老人倚靠在床頭,垂落的床幔擋住了光,陰影落在他臉上,遮擋住了那張蒼老的臉龐。“嘎嘎”不知過了多久,庭院上空有烏鴉飛過,展翅間落下的羽毛在空中搖搖晃晃,慢悠悠地落在陽台上。烏鴉的叫聲從窗外傳進屋裏,瑪麗安娜忍不住笑了一下,笑聲也打破了房間裏逐漸窒息的氣氛。“您還是這麽喜歡烏鴉呢。”她收回視線,在椅子上側過身,偏頭看向透明的玻璃窗外,樓下的庭院裏種植了許多花草,最引人注目的一排排高大的白毛楊。到了冬天,白毛楊的樹葉完全凋零,幹枯的樹幹上會站著一排排,成群架對的烏鴉。“時間過得真快呀。”瑪麗安娜望著院落中的景色不由得發出感歎。“還記得小時候您曾經帶我來過這裏,又正好是冬天,每天都能聽見烏鴉在外麵嘎嘎亂叫,吵得人都沒辦法睡覺。”她將視線從庭院裏收回來,眉眼溫和地看向房間裏。“仔細算起來,已經過去五十多年了,爺爺。”“或許您也該考慮,要不要換一種生活方式,不要一直待在房間裏,對身體不太好。”瑪麗安娜從椅子上起來,輕輕理了理裙擺上的褶皺。然後提起兩邊的裙子,朝病床上的老人行了一個標準的淑女禮。“出來的時間太久了,我家先生要是找不到我說不定會很擔心,下次要是還有機會的話,我再來看您。”老人一言不發地看著她,直到人走到床尾才緩慢開口,嗓音沙啞得好似在沙漠中行走了許久,幹澀刺耳。“你是怎麽做到的?”他問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瑪麗安娜停下腳步,側對著床,臉上笑容依舊溫婉,語氣也很輕柔:“您從小教會我很多東西,爺爺,盡管那些並不是我所期待的,但我依舊很感激您。”“同樣的,在我的養父母身上,我也學會了一些東西。”她腳步微轉,側過身從床尾的方向正對著床頭,隔著層層薄紗注視著裏麵的老人。“以利益編織的網最終隻會被更大的利益打破,而再弱小的人也會為了心中摯愛變成無可匹敵的英雄。”“堪培利?貝爾摩德?還有誰?”對方並沒有理會她不明所以的話,隻是低沉而平靜的發出疑問。瑪麗安娜輕輕搖頭,無奈道:“或許有時候您應該多關心一點手下的員工。”她俏皮地眨了下眼睛,聲音柔和,咬字卻十分清晰地開口:“是剩下的所有人。”“波本、琴酒、甚至您一直藏在軍部的那位蘇茲先生。”“也是他主動聯係上我的。”“作為將軍的未來女婿,身為組織幹部這樣的汙點自然是不可以存在的,而協助公安剿滅國際犯罪組織,甚至抓出隱藏在軍方內部以權謀利的蛀蟲,這份功績足夠他再升一級,在麵對未來嶽父的時候也能更有底氣。”“就像我剛才說的,以利益織成的網最終隻會被更大的利益打破。”“至於波本和琴酒……或許您還沒有意識到,您已經老了,爺爺。”瑪麗安娜輕輕歎氣,輕柔的語氣透出些許憐憫。“您的思想已經固化到完全看不到眼前的危機,一味追逐看不清也摸不著的虛幻之物,組織並不是您一個人的,哪怕它是您一手建立的。”“蜥蜴斷尾,絕處逢生,想要剜掉壞死的腐肉,必然要經曆一次抽筋剔骨的劇痛。”瑪麗安娜邁開腳步,緩緩走到門口,扶著門把手在門口停下。“有些話我一直很想和您說。”“長生不老和返老還童並不是所謂的奇跡。”“一天天看著相愛的愛人老去,從他人口中的般配到父女甚至祖孫,為了躲避閑言碎語和不必要的麻煩隻能搬到荒無人煙的鄉下,為了不給摯愛的家人造成多餘的麻煩無法生活在一起,即使想念,也隻能隔著電話遙遙相望。”“於我而言,這副年輕不變的容顏更像是世界上最惡毒的詛咒。”“我說的這些您可能不太理解,您始終愛著您自己,哪怕是至親至愛的親人在您眼裏也隻有能否利用的價值,包括我的父親和母親。”“我始終記得,是您親自下令為我種上的詛咒。”“如果可以的話,我甚至不想再和您見麵,我並不恨您,也不想再和過去有什麽牽扯。”瑪麗安娜輕輕歎了口氣,在門口慢慢轉過身,對著床的方向提起裙擺,再次彎腰行禮。“這次出來得匆忙,沒有提前準備,以後還有機會的話,下次見麵,我會帶上亞裏莎和小秋的照片來看望您。”沉重的木門合上,高跟鞋清脆的腳步聲被擋在門外麵,屋內又歸於近乎無聲的寂靜。夕陽的光穿透玻璃窗,對著大床方向的落地窗宛若一幅巨大的畫框,將窗外被夕陽渲染出橙紅袋紫的雲彩和天空框在其中,形成一幅夢幻般的油畫。高聳挺直的白楊樹在夕陽下豎立,葉子也被染上了一層金黃,漆黑的烏鴉落在樹梢上,另一隻從枝葉間飛出來,揮動著羽翼朝向夕陽亮起的方向。“需要剜去的腐肉嗎……?”昏暗的床幔下,老人倚靠著床頭,視線偏移,深沉渾濁的眼中倒映著窗外瑰麗絢爛明媚溫暖的景色,一動不動,仿佛一尊栩栩如生的雕像。瑪麗安娜來到樓下,清脆的腳步聲向客廳裏等候已久的人昭示著她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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