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伏景光吐了口氣,低下頭,看著自己的好友,露出略帶苦澀的笑容。“他說,他討厭公安。”降穀零不禁啞然,但如果說話的是秋,這個答案並不叫人意外。畢竟當年的事情,歸根結底就是公安的失誤才導致秋陷入如今的困境。“秋變了很多。”諸伏景光低著頭,看著自己相抵的十指,語調輕輕的,仿佛隨時會被風吹散一樣。“他開始抽煙了,以前那種懶洋洋的感覺少了,眼神像淬了冰一樣,看起來比最開始的時候更難接近了。”“他給我們三天時間。”“組織是一旦踏入就再也沒辦法離開的深淵,底層成員消失一兩個無人在意,我們的考驗進行了一半,代號還沒有正式發下來,要離開最好就是趁現在。”“之後的事情他會安排妥當,在下一次的任務中,我們使用的這個身份會死。”諸伏景光嘴角的苦澀愈發明顯。“秋知道我們的身份,知道我們是公安的臥底,如果……”諸伏景光張了張嘴,嗓子像是被什麽東西堵住了一樣,好半晌才艱難的擠出聲音。“如果他已經被組織洗腦,徹底變成波摩,我們最好就是趁現在離開。”“臥底的身份暴露,再留下來也沒有任何……”意義……最後那兩個字他實在無法說出口。如果說進入公安是為了陪零一起,那麽選擇來到這個地方進行潛伏的根本原因就是為了秋。為了找他。可現在人找到了,他們麵臨的選擇卻少之又少。要麽離開,要麽豁出生命去賭一個可能性。多諷刺啊。諸伏景光忍不住想,他們要找的人現在就在眼前,卻根本沒辦法帶著人一起離開。波摩是組織的幹部成員,連新人考核這種事都被安排在他身上,可見有多受信賴。以黑衣組織的作風,他一旦背叛,麵臨的是鋪天蓋地的捕殺。更何況……離開了組織,他又能去哪?諸伏景光不自主的按著胸口,那裏又開始泛起連綿不斷刺痛難忍的痛意。短短兩年的時間,在一個黑暗猙獰的地下世界爬到現在的位置需要付出的代價該有多重和痛苦,他實在無法想象。公安不會接納他的。諸伏景光很清楚。以公安的作風,會在審問完所有的情報後,將秋關到一個暗無天日的地方,讓他贖清自己的罪。十年,二十年,甚至可能是五十年。更有可能還沒等審問結束,秋就死於組織的刺殺。在秋前方停靠的隻剩下了一片黑暗,肉眼可見、不見一絲光明的黑暗。在這樣的前提下,他還是站出來,主動暴露自己的身份,暴露自己沒失憶的事實,想讓他們離開這片沼澤地,保持幹淨之身,在被汙染之前清清白白的離開。而他自己……卻好像從來沒有可以選擇的餘地。諸伏景光眨著眼,眼淚不受控製的順著眼角掉了下來。“景……?”他看到好友驚愕的目光,連忙捂著眼睛仰起頭,說了句抱歉。他咬著牙緩了好一會兒,強壓下心裏酸澀難抑的情緒,深吸一口氣,胡亂的抹了把臉,對著好友擠出一個略帶勉強的笑。“我就是忽然想到一點難過的事情。”降穀零眸色沉了沉,放在腿上的手不由自主收緊。事實上諸伏景光能想到的那些假設,他又怎麽可能會想不到。盡管不知道秋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但從知道秋就是波摩那一刻開始,他的心就重重的掉在地上,摔成了好幾瓣。聽到景說的那些話,他也一瞬間的了然對方是什麽態度。不管經曆了什麽樣的磨難,又或者換了什麽樣的身份,那始終是那個,打算將問題和危險全部扛在自己身上,不願意牽連到身邊的人,自己將委屈和血淚都咬牙吞進肚子裏的……笨蛋樹懶。降穀零微微張著口,呼出一口長長的氣,像是要將胸口鬱結的濁氣都吐出來似的,發出一聲很長很長的歎息。他認真思考了很久,針對現在的情況,他們的處境,秋的態度,還有他們的未來,以及可能會麵對的最壞的情況。最終,他看著諸伏景光,這個和自己一起長大的摯友,表情前所未有的認真,對著他,幾乎一字一頓的輕聲開口:“景,你離開這裏,我留下來。”諸伏景光慢慢睜大了眼睛,難以置信的看著他。“零……?”降穀零捏著自己的手指,嚴肅且認真的說道:“我認真考慮過了,不管是為了秋還是為了這個國家,都已經做到這種程度,馬上就可以接觸到組織機密,說什麽也不可能就這麽放棄。”“還有就是,我之前隱約得到了一點消息,我一直在找的那個人也和組織有關係,所以我不會離開這裏。”“可是……”諸伏景光想說話,降穀零打斷了他,對著他笑了笑:“我和你不一樣,我有非留下來不可的原因,你沒有,你還有家人,我家裏人常年沒怎麽聯係,現在孤身一人就算身份暴露最多也就是個死,不用擔心連累他們。”“連那個怕麻煩怕得要死的笨蛋樹懶都已經做好了這份覺悟,我又怎麽甘心太落後了呢。”“我是公安。”降穀零輕聲說:“秋知道的,他幾乎都不用猜就知道我們的身份。”“我想,以他的聰明或許已經猜出來為什麽我們會一起出現在這裏,進入組織潛伏的原因。”“他知道我們是來找他的,所以他想讓我們離開。”“不管有沒有經曆過洗腦,有沒有徹底變成波摩,至少在他心裏,依舊是在意我們的。”“認真說起來,其實我們之間的立場,不管怎麽看都是波摩要危險一點吧。”見諸伏景光的臉色不太好,降穀零故作輕鬆的朝他眨眨眼,“波摩可是組織的高級幹部,我隻不過是公安係統裏麵普普通通的一員,要是被舉報他故意放跑了公安的人,以組織的作風肯定會懷疑他和外麵有勾結,不用想都知道會是什麽樣的下場。”“在這種情況下,他還是和你相認了,還說出了那樣的話。”降穀零頓了頓,禁不住微微歎息,心裏泛起一絲細密的疼。“秋不想連累我們,所以寧願冒著暴露的風險也要站出來提醒我們趕緊離開。”“或許是出於對我們這些人的信任,又或許是……他已經做好了被背叛後死亡的覺悟和準備了。”諸伏景光心裏猛地一顫。降穀零聳了聳肩,攤開手,對著他略顯無奈的說:“而且比起這些,我還有個非常適合留下來的身份。”“我親愛的小少爺意外失蹤,作為保鏢的我經過千辛萬苦才終於找到了小少爺,說什麽也不可能放過吧。”“公安的身份隻有秋知道,隻要他不告訴組織其他人,我就是安全的,並且有正當的理由靠近他。”“恰巧這一點是我最不懷疑的一點。”降穀零勾起嘴角,露出一個篤定的笑:“如果是秋的話,他絕對不可能出賣我。”降穀零沒說的是,如果之後出賣他的人是秋,他也認了。他不可能離開,也不可能放任秋一個人待在組織裏獨自沉浮。當初的事是公安的失誤,也是他的失誤。如果當時的他警惕性再強一點,觀察的再細致一點,又或者直接把人帶在身邊的話,那個一心隻想去鄉下懶散度日,沒有什麽遠大抱負,隻想悠悠哉哉度過一生的人,是不是就不會遇見那些事,不會變成現在的樣子?答案是肯定的。那個組織成員是因為秋獨特的外表盯上他的,而秋會暴露自己本來的樣子是因為公安的任務,他答應幫助公安的根本原因,是為了他們,是因為知道他未來想加入公安,給他們的未來上司留一個麵子。不然以那個人的性格,哪怕公安說的如何天花亂墜震耳發聵,將大義凜然和報效國家說的如何熱血沸騰,他也不會有一點動搖。所以究其根本,事情會變成現在這樣,是他的責任。他想加入公安,不願意錯過公安的任務和表現的機會,景是為了陪他,秋是為了幫他。他們都是被他牽扯進來的,現在秋被留在黑暗裏沒辦法離開,他怎麽也不可能視而不見,自己洋洋灑灑,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的走人。“我想陪著秋。”降穀零舒了口氣,輕輕的說:“哪怕他被組織洗腦了,從他主動站出來讓我們離開這點就能看出,他至少還保留著一部分的自我,並不是已經完全不能挽回。”“我想救他。”“他被帶入實驗室的時候我們什麽都不知道,在組織獨自掙紮痛苦的時候也什麽都不知道,現在知道了,就不可能再讓他繼續承受那些東西了。”“那本來就不是他應該承受的,是因為我的緣故他才會身陷囹圄,完全身不由己,不得不承受這些根本不屬於他的苦難。”“而且這也是一個很好的機會。”降穀零深吸一口氣,按住胸口,眼神裏裹挾著幾絲掩飾不住的激動。“波摩在組織的地位不低,跟在他身邊自然能了解更多的組織機密,說不定能幫我更快的找到那個人,也能早點找到遏製組織的關竅。”“我們互相都有對方的把柄,無論秋被洗腦與否,從他出來見你的那一刻就決定好了,我們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我作為公安的身份一旦暴露,他也會受到組織的懷疑,因為……我是他的保鏢。”說完話,降穀零吐了口氣,像是說服了自己一樣,神情前所未有的放鬆,坦然接受了這個賭局。甚至還有了開玩笑的心思。“倒不如說正是因為這樣,我才安全。”他對著諸伏景光笑道:“哪怕是為了自己,波摩也不會讓我暴露。”“除非他打算私下解決掉我,一旦經過組織其他人的口發現了我的身份,我和他的下場都一樣。”“但不管你還是我心裏都清楚,這樣的事情不會發生。”“因為波摩是秋。”是那個寧願傷害自己也不願意連累身邊人的秋。是那個害怕自己的特殊體質連累到身邊人,會獨自煩惱苦悶鬱鬱寡歡的秋。“啊……”好半晌,諸伏景光應了一聲,心裏像是放下了什麽重擔似的,情不自禁地露出一個輕鬆的笑。他勾著嘴角點頭,讚同了降穀零的話。“你說的對,不管再怎麽改變,秋始終都是秋。”“所以你不用擔心我……”“所以我決定和你一起留下來。”正打算說服好友讓他安心離開的降穀零表情凝滯。……啊??諸伏景光不由得朝他眨眨眼,笑得十分溫和。“我也有必須留下來的原因。”他說:“我參加這次行動的主要目的除了陪你,剩下就是為了找到秋,現在人找到了,就這麽離開不管怎麽也說不過去。”“做好覺悟的人並不是隻有你們。”他說:“在進來之前,我就已經做好相應的心理準備了。”“臥底從來不是什麽輕鬆的事,我們之前也體驗了好幾次,認真說起來現在的情況甚至要比之前的體驗好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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