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折穿著從旁邊集貿市場淘來的便宜衣服,戴著黑色鴨舌帽,耳垂上的耳釘偶爾閃過一道光。


    饒是穿著枉顧自身條件的低檔衣服,他這一路走來依然獲得諸多注目。


    上了二樓, 他來回走了一圈,再準備走第二圈的時候被樓梯旁一家叫“百佳”樂器培訓機構的前台給叫住了。


    女孩紅著臉問他是不是要給自家孩子報名學樂器。


    陸折沒接腔,問你們這裏有什麽樂器。


    女孩連忙介紹說有鋼琴、吉他和架子鼓。


    陸折環視一周,大概樓上教授的樂器基本就這三樣。


    陸折抬了抬帽簷,漂亮的眼睛露了出來,他唇角勾起,問:“招老師嗎?”


    女孩一愣,趕緊說:“招招招。”


    現在興趣班招生特別激烈,老師的專業能力不僅要過關,還要有強大的親和力。畢竟連續賣課是王道。最近這一片又開了好幾家興趣班,若是眼前這位氣質獨特的帥哥能留下來當老師,想必能吸引一大批女家長。


    女孩趕緊給老板發短信說有極品老師應聘來了。


    隻憑臉就被人認定為極品老師的陸折坐到鋼琴前,隻是那麽一坐,修長的手指放到潔白的琴鍵上,前台女孩立馬給老板發去一條短信:快來,我先去堵住門。


    陸折是陸家的異類。哥哥陸燃從小按照父親的要求規規矩矩長大,大學學的是商科,實習也是在家族企業。陸折從小表現出的音樂天賦被除了母親外的其他人認為是胡鬧。越是這樣,他越討厭學習,高中畢業他偷偷申請了國外的音樂學校學習。直到出國那天登上飛機才告訴家人。


    當然遭到了嚴厲的叱罵。他依舊我行我素,毅然決然走進登機口,為自己走出陸家這座牢獄而興奮。


    陸折抿了唇,手指摁下琴鍵……


    女孩立馬在他身上貼上好幾個標簽:指法標準、姿態優雅、動情感人……咦。這是理查德科萊曼的《給母親的信》。


    女孩邊聽邊點頭,同時悄悄走到門口擋住了門。


    老板氣喘籲籲趕來時,隻聽到最後一小段,站在門外聽完,這才推門進來。陸折下頜微微抬起,手指移開琴鍵。


    老板朝前台女孩遞了個誇讚眼神。女孩抿唇笑,手機悄悄對著陸折拍了好幾張照片。


    “你還會什麽樂器?”程老板問。


    陸折:“看你需要什麽。”


    老板一愣,哎呦,好大的口氣。學樂器的能擅長一兩種都不得了了。這帥氣小哥竟然反問他需要什麽。


    他這裏比其他地方多了古箏和架子鼓已經算是品類眾多。畢竟這幾樣樂器屬於大眾樂器,學的人多才有利潤。


    好在他自己興趣廣泛,辦公室內藏了好幾樣其他樂器。偶爾有人上門來學,他也能糊弄著收點培訓費。


    老板立馬讓女孩去把樂器抱出來。


    “二胡行嗎?”老板遞過來一柄二胡。


    陸折接過來,將琴筒放到左腿根部靠近小腹的位置,琴弓左右試著拉了兩下,側耳邊聽邊把千金調整了。


    老板光看他這架勢就知道他沒糊弄人。果然簡單一首《月夜》的前奏就證明了他的想法。


    接下來,不管是馬頭琴、大中小阮,但凡老板有的樂器陸折都能彈。


    老板立馬要簽他。


    陸折問:“別的代課老師,培訓費你拿幾成?”


    老板怕他不信,拿出和其他人簽訂的合同,“你看,上麵白紙黑字寫著機構拿六成。”


    陸折推開他遞過來的合同,“他們是他們,我拿六成。”


    老板頓時心頭肉疼起來。


    女孩在旁拚命給老板使眼色。方才陸折在這彈樂器的時候,好多家長學生還有同樓層的同行人都過來看熱鬧。他要是不簽,肯定有人願意簽。


    老板也是有大格局的人,心疼了幾秒後說簽簽簽。


    就在這時,有一個高挑女人擠過人群走進來。


    陸折抬眼看著她。這人年有三十,一身藏藍色長裙,領口別著一枚蘭花形狀的鑽石胸針。


    這女人後腦勺梳著齊整的發髻,端正典雅,猛一看像是電視台的主持人。


    “請問,你們這裏可以教古琴嗎?”


    老板愣了愣,“古箏?”


    古箏和古琴,一字之差,差地可遠地很。


    女人笑了下,確定地說出古琴兩個字。


    “隻要你們能教我女兒,價錢不是問題。”她還說自己就住在向陽小區,請老師上門教課非常方便。


    老板一聽,真想賺這個錢,然而他確實不會彈古琴。


    古箏一條弦隻有一兩個音,可古琴作為最悠久的樂器,一弦多音,囊括了四個八度,就連古琴專屬的樂譜都極難搞清楚。


    女人見老板沒反應,有些失望地說:“那我去別家問問。”


    說完作勢要走,隻聽身後有人不輕不重地說:“我會。”


    女人眼前一亮,轉身問:“真的?”


    陸折點點頭,問老板有古琴嗎?


    老板還真有。他雖然不會彈,但收藏有一把民國的古琴。


    他高價從一個收藏家手中盤回來的,平日連彈都沒彈過。


    他一時間不知道該心疼他的古琴還是這女人口袋裏的培訓費。


    老板一合計,反正古琴放著也是放著,常年不彈,總是死物。


    他親自把古琴抱來擺好,跟唐僧似的不停地叮囑陸折千萬要小心,不要把琴弦給彈斷了。要是壞了,連替換的琴弦都沒有。


    陸家私宅有一把古琴,四百年前的古物,他曾經偷偷彈過幾次。


    陸折雙手撫在琴弦上,隻是輕輕彈了幾個音,好似古人低吟,錚然有陽。


    女人很豪氣,立馬從包裏掏出一疊錢買了一年的課時。


    老板熱情收下,並約好上課時間。


    天色漸晚,陸折晚上還有事便告辭回家。


    前台女孩追過來,忸怩了半天,嘴巴實在張不開口。雖然方才陸折留了電話號碼,可她還想加他私人微信。


    陸折見過太多這種女孩子,他壓了壓帽簷,淡淡道:“已婚,有孩,並且暫時沒有離婚的打算。”


    女孩:“…………”


    路邊隨便吃了點東西,陸折慢慢悠悠回家。


    紅心崽早早發出警報,三個小家夥集體躲到電視機旁的鹿角蕨葉子後麵。


    陸折進門便打開燈,以及電視。


    亮堂堂的好似所有人都還在。


    結果電視一開,又是喜羊羊……小灰灰正可可愛愛地指揮粑粑灰太狼幹活。


    陸折記得之前有兩次回來,電視一打開就是喜羊羊。


    明明昨天關電視的時候不是這個台,他是腦抽了看動畫片?


    還是說自己的記憶出了問題?


    拿出吉他盒打開,仔細擦拭了一遍,又從口袋裏掏出方才在樓下打印店搞的二維碼放進琴盒,準備好一切進衛生間洗澡。


    卷毛崽張嘴打了個哈欠,眼圈立馬紅起來。


    紅心崽也沒精打采,伸出小短手,“是啊,今天我還是這麽小……”都沒長大一點點。


    妹妹崽從鹿角蕨上跳下來,“走啊,曬月光去。”


    粑粑這次休想再丟下他們。


    古城區的七點是最熱鬧的時候。白天通車的主幹道到了晚上便成了擺攤的海洋。


    手工藝品、茶具、香料、民族服裝,應有盡有,保證遊客一頭紮進去出不來。


    陸折背著琴盒慢吞吞走在古街上。


    來的有點晚,好位置幾乎被占,還要找個沒有店家放炸耳音樂的地方,更加難上加難。


    找了半天,終於在三清觀西門外找到一個還算湊活的地方,高大的白牆下剛好有一路燈,來往的人有點少,但沒關係。


    打開琴盒,擺好話筒,放好二維碼,安排好後開唱。


    陸折也不說話,隻是安靜地唱。


    他照例戴著黑色鴨舌帽,以英文歌為主,包括布魯斯還有鄉村音樂,他涉獵很廣,隨性發揮。


    三個崽崽躲在琴盒夾縫中,路燈昏黃,有利於他們藏身。


    卷毛崽小身板隨著粑粑的歌聲晃來晃去,頭頂恰好有月光傾斜下來,他舒服地拉著弟弟妹妹的手,一起邊曬月光,一邊小心翼翼地嗨。


    紅心崽開心配合,他能感受到粑粑此刻心情很好,許是因為他在忘情地唱歌。


    妹妹崽皺著臉,整個身體除了胳膊紋絲不動,頭頂的小揪揪勉強給麵子晃了晃。


    陸折原本不指望能有多少人聽,但唱到第三首歌的時候,他的麵前竟然圍了一圈人。


    有人安靜聽歌,有人悄悄拿著手機拍他。


    這時有一家三口走過來,爸爸媽媽以及兩歲的小女孩。


    顯然媽媽被陸折給吸引了,爸爸無奈笑著陪她聽。媽媽讓小女孩拿了一張毛爺爺過去放到琴盒裏。


    小女孩搖搖晃晃走過去。


    紅心崽聽歌聽的入迷,忘了提醒。待小女孩蹲下放紙幣時,她可愛的臉蛋瞬時放大在三個崽崽的視網膜上……


    巨大小孩???


    小女孩歪著腦袋,盯著眼前三個比家裏的洋娃娃小好多倍的小人兒,咿呀嘟嘴,咕噥了句:“哇,可耐寶寶。”


    陸折壓根沒注意到這一幕,他兩手掃弦,正唱到動情處。


    卷毛崽和紅心崽嚇得半死,抖成一團。


    還是妹妹崽有大佬範,隻見她淡定地伸出手朝小女孩揮了揮,“起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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