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夕爭隻微微一笑。卻沒有答她這句話,南朝皇宮裏的家宴素來都是在養心閣裏辦的,一來這裏是離內宮最近的地方,嬪妃們出入方便,二來是因為養心閣也是皇宮中最別致的殿閣之一。它臨湖而建,由著一道長廊緊鄰著禦花園,坐於水波微瀾的湖麵上,襯著滿池荷葉無窮碧,冬可賞梅,秋能品ju。除此以外,其實最重要的一條是皇室祖上將這裏定為家宴之所,也是取其四麵無耳,家人可說體已話的意思。


    瑞安與原夕爭到得不早不晚,因此等她們到的時候,楚因已經到了,曾楚瑜也在。而讓瑞安稍覺意外的是,楚因似隻宴請了她們這一對夫婦,所謂的家宴也不過是隻有她們一對客人而已。


    楚因從她們進來開始,目光在原夕爭的身上就未栘開,這令得瑞安心中不禁有一點不安,要知道楚因過去再怎樣都是態度含蓄的,不令人注意的,從未有像今天這般咄咄逼人。


    瑞安笑道:“怎麽皇上隻請了我們這兩人麽?皇上比起當王爺的時候是越加的省了,可這家宴就不熱鬧了。”


    楚因倒是沒有回答她這句話,曾楚瑜卻是笑道:“瑞安喜歡熱鬧,皇上豈會不知,隻是客人還未到罷了。”


    她說話間,門外突然熱鬧了起來,一行行人跨過門坎進來,卻都是楚因荊州的舊部,東方景淵,湯刺虎,還有一些楚因手下的大將們。他們自從楚因登基以來,各個都成了手握重權的一方,如今齊齊聚集在皇宮倒是破天荒第一次,均顯得頗為拘束。


    曾楚瑜在荊州二年,與眾人都相熟,此刻笑道:“各位將軍們再不來,我們的公主可要發脾氣了。”


    她一開口,眾人就更拘束了,倒是湯剌虎還大膽一些,道:“回娘娘的話,我們才領到皇上的旨意,不過大家覺得來皇宮吃飯,可比不得平時,自然要慎重,但大家都是粗人,所以費了點時間置辦行頭,還請皇上皇後娘娘公主殿下見諒。”


    原夕爭瞥了一眼湯剌虎,見他果然一身新衣,錦衣玉帶,頭上戴著冠帽,綴有羊脂暖玉,手指上套著金鑲玉板指,腰下還掛了一塊碩大的玉佩,極盡富貴之能事,不禁莞爾,道:“湯將軍恐怕是把全部家當都穿掛在身上了。”


    他這麽一開口,上至楚因下至這些荊州舊部都是哄堂大笑,湯刺虎略有一些不好意思地道:“這軍裝怎麽穿我知道,這些綢緞衣服怎麽穿這我真不太清楚,不知道這些玩意兒有什麽用,又容易皺又不經扯,比我一套軍裝還貴。”


    他本來與原夕爭最是不投機,但經過了荊州一戰之後,雖還是不常往來,但卻無形中親厚了不少,因此原夕爭與他開玩笑,他居然也嘿嘿笑著承下了。楚因雖然麵帶微笑,目光卻從他身上不著痕跡地掃了一眼。


    他一說眾人笑得更是厲害,眾人正說著笑,門外太監細著嗓子唱了一聲:“太後娘娘到!”


    眾人嚇得立時跪了一地,連楚因與曾楚瑜也是起身相迎。


    太後穿了一身素色的錦袍,雖然亦是刺繡坊精工細做,但比起曾楚瑜身上的華服,就顯得過於樸實了。她在楚因的攙扶之下在首位坐下,便親切地笑道:“眾位愛卿都是我皇兒的肱骨之臣,立過汗馬功勞。都平身吧,在哀家麵前不用太過拘束。”


    東方景淵等隻知道皇上宴客,卻不知道原來皇太後也會參加,剛剛鬆下的氣氛又都緊繃了起來。


    “都坐吧!”楚因笑道。


    等眾人在絲楠木矮幾後坐定,楚因才笑道:“這個地方是我南朝歷代開家宴的地方。所以太後會來,此乃家宴,眾位愛卿不用太過拘禮。”


    他這麽一說,眾人自然是受寵若驚,東方景淵這樣的謀臣自然淡定,但像湯刺虎這樣的武臣早已經是熱淚盈眶,恨不得現在就以死相報了。


    “開席吧!”曾楚瑜笑道。


    養心閣的中門開,宮女便流水似的端著菜餚進來了,所有的菜都是一桌一份”一人一桌,即便是瑞安與原夕爭也是分開用餐。今天的菜式其實不算繁複,但到底是宮廷用膳,自有其獨到之處,東方景淵自然是細嚼慢慢品茗,湯刺虎他們起先還能忍著,到後麵自然是大快朵頤了。


    太後見他們吃得香,不免露出高興之色,道:“眾位卿家覺得今天的菜式如何?”


    東方景淵何等聰明,一聽便知道今天的菜式是太後定下的,難怪像是個素食宴席,於是道:“太後娘娘,這幾道菜清淡又不失味美,吃來回味悠長,別有一份清新的滋味,倒像是一個鍾靈神秀的女子一般,舉手投足,氣質渾然天成。”


    太後點頭笑道:“我一直聽皇上說東方莊主品味過人,今日一見才知名不傳虛爾!。”


    東方景淵點頭連聲道:“太後過獎了。”


    這個時候殿下飄來一道奇香,這道菜還未見蹤影,就把殿裏的人都勾得抬起了頭,湯刺虎更是不由問道:“好香的菜啊!”


    東方景淵稱稍聞了聞,不禁眉頭一動,隔了片刻才見宮女們手捧著托盤進來。這芳香四溫的菜竟然是一道羹湯。湯刺虎早被這奇香弄得心癢難耐,等盛放羹湯的金耳杯放在桌麵上,立時便一擁而上,三兩口便將羹湯飲用完畢了,大嘆道:“能吃到這麽一種美味,真是不枉此生也。”


    其它人雖沒他這麽直白,但看臉色似也頗為贊同湯刺虎的話。


    湯刺虎舔了一下唇,道:“皇上,你能不能告訴小臣這湯到底是如何做的,我回去也好做來解饞。”


    楚因笑道:“你們讓景淵跟你們解釋這到底是什麽。”


    東方景淵微微笑道:“此道羹湯可頗有歷史,乃是東晉陳思王所創,說它甌值千金,可見其珍奇,它採用主要原料是駱駝的蹄子所以本名叫駝蹄羹。”


    曾楚瑜輕笑道:“東方大人果然是飲食大家……”她話題一轉又道:“其實今日本宮原本想為大家安排另一道美食,這道美食是當年武則天愛用的。”


    湯刺虎他們一聽均是起了好奇之心,連著楚因也不禁笑道:“楚瑜別賣關子,接著往下說。”


    曾楚瑜笑道:“《太平廣記》裏記載說武則天時,有一道菜是將鵝鴨置於鐵籠中,籠下生炭火,用銅盆盛醬醋等五味汁置於籠內,鵝鴨被火烤得不停地來回走動,熱得它們不得不飲盆裏的汁水,等到鵝鴨羽毛盡落,肉色變赤時即熟。據說其肉鮮嫩美味,渾然天成,令人難以忘卻。但是……”


    東方景淵輕輕瞥了一眼太後,見她雖麵無表情,但與剛才笑容滿麵的和顏悅色卻是差之遠矣,曾楚瑜越說她的麵色越沉,到得最後隻聽她輕斥道:“如此殘忍的食法,虧你說得出口!”


    曾楚瑜像是嚇了一跳,輕聲道:“臣妾剛才的意思也是覺得太過殘忍了一些,才沒有採用。”


    太後的怒氣未消,道:“不管是活烤鵝肉也好,燉駱駝蹄子也罷,都是以殘忍來滿足口欲,吃來不是折壽麽?”她這麽開口一斥,原本輕鬆的氣氛立時便冷了下來,像湯刺虎這種人連人都殺得,殺隻鵝鴨,啃隻駱駝蹄子又算甚事,不禁各個麵麵相覷,尷尬了起來,而且他們沒有想到的是,太後居然當廳喝斥曾楚瑜,顯然這後宮的婆媳關係已然是極差。


    曾楚瑜在一邊委屈地看了一眼楚因,楚因微笑道:“太後母親……您是慈悲為懷,不過今日是家宴,又何必為了這點小事動氣,氣壞了身子那就不劃算了。”他開口說話半點也沒有提曾楚瑜的不是,倒反而是勸著太後不要動氣,這已經是變相在幫著曾楚瑜了。


    太後心裏不由暗暗一驚,見曾楚瑜雖低眉垂目,但卻沒有半點理屈之情,心中雖然怒極,但卻發作不得。眼見楚因頗有維護曾楚瑜的意思,倘若自己再鬧,隻怕會堅定了楚因心中她這個太後無理取鬧的印象。


    楚因心中則全然不理會這婆媳兩人暗中鬥法,隻微瞥了一下隻用了一勺羹湯的原夕爭,笑道:“子卿覺得此湯如何?”


    原夕爭微笑道:“臣大病初癒,還嚐不出什麽滋味來。”他這麽一說,似是婉轉地表達並不喜愛這種羹湯,難為老太後高高在上,閣裏這麽多客人,此刻才找到了一個知已,不由看向原夕爭的麵色更多了幾分和善。


    曾楚瑜接嘴笑道:“是呢,今日原本高興的事情也挺多,尤其是子卿哥哥病體痊癒。”


    太後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卻沒有吭聲。


    原夕爭倒是微傾身體,來了一句:“娘娘您費心了。”


    太後見氣氛變得冷清了起來,也知道自己在這裏不合時宜了,於是淡淡地道:“哀家也有一些乏了,你們接著樂吧,哀家先退了。”


    眾人又皆起身,跪倒,恭送了這位高興來,敗興走的太後。太後一走,果然這氣氛又輕快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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