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安放下劍,湊上前來含笑道:“那是自然,我六哥雖然心狠手辣,可是對蔡姬卻是一往情深,寧可為她斷送了帝業也在所不惜,而李纘跟他比起來,似乎就差那麽一點點了,十哥麽……那就差得更遠了,不是麽?”


    原夕爭見她扯上了李纘,不由偏過頭去,道:“你十哥叫我去呢,我沒時間與你胡扯。”


    瑞安看著原夕爭匆匆而去的背影,輕輕一笑,看著自己手中的劍,嘆息道:“問世間情為何物,叫人生死相許,卻恨人間不能白頭……”


    隨著楚因的皇威日盛,原夕爭所感受到的那種無形的壓力也越來越重,便也越來越不喜歡與楚因單獨相處。原夕爭在門外深吸了一口氣,才跨了進去,楚因正在提筆劃畫,抬眼見原夕爭進來便笑了笑,道:“子卿來了。”


    原夕爭在楚因的麵前從來不擺駙馬的身份,因此低頭以示行禮,而楚因在單獨的時候,似乎也隻當原夕爭還是他的一個心腹。他打一聲招呼,卻沒有擱下筆,依然低頭專心畫他的畫。原夕爭隻能走過去,隔著桌子看了一眼楚因畫的畫,卻是一幅春蘭圖,要將形狀單一的春蘭畫得千姿百態,最能鍛鍊畫者的細微布局跟全域的掌控能力。


    楚因抬頭微笑道:“子卿,你覺得本王這幅蘭圖畫得如何?”


    原夕爭不得不繞到楚因的身邊,仔細端詳了一眼這幅春蘭圖,才微笑道:“我以前隻見過李流芳的春蘭圖(注23),他行筆疾勁犀利,整幅蘭圖如同一幅草書,透著一種瀟灑颯慡。王爺這幅蘭圖卻是雍容委婉,更具美態一些。”


    楚因輕輕抬頭,剛巧與低頭看圖的原夕爭麵對麵,兩人驟然麵對麵,原夕爭微微一愣,楚因卻是淺淺一笑。楚因的長相原本就好,這麽含笑看著原夕爭,眼眸裏似多了幾分情意,便更顯得麵容俊俏,溫柔儒雅,令人心生好感。


    原夕爭卻不知該如何應對,楚因已經轉過了頭,微笑道:“子卿說得不錯,這春蘭圖每一筆或輕或重,或長或短,都會影響最後這幅蘭圖的氣質。


    隻是我畫這幅蘭圖的時候想到是子卿,本王認識的人裏麵,包括本王,除了子卿,無人能喻之為蘭。”


    原夕爭道:“王爺謬讚了。”


    楚因卻是悠悠地道:“其實我一直認為子卿在我的心目中是英武慡利的,但今天你說這幅蘭圖雍容委婉,頗具美態,我才知道原來子卿在我的心目當中是這般模樣。”


    原夕爭淡淡地道:“王爺,臣是男人,還是英武慡利更配一些。”


    楚因輕輕一笑,抬頭道:“又生氣了,你最近生氣的次數還真是越來越多了。”他擱下了筆,道:“子卿,我一見你便投緣,這幾年裏我們生死與共,見證了梁王府的從無到有,你說會不會這麽一直長長久久的下去。”


    現在的楚因再不是當年能容原夕爭輕易地說一聲:“事後容我放馬江湖……”,見得原夕爭稍稍猶豫,楚因的眼神便冷了下來。他也不等原夕爭想到託詞,隻微笑道:“今天我讓你見一個人。”


    他說著拍了拍手,從門外走進來一個戴著護額的少年,那少年白麵如玉,站在原夕爭的麵前,俏生生地道:“子卿哥哥。”


    原夕爭這才真真正正吃了一驚,道:“宛如?!”


    原宛如穿了一身男裝,整個人嫵媚裏透著一股英氣,她抬頭淘氣地道:“子卿哥哥,你看我穿成這樣漂不漂亮?”


    原夕爭知道原宛如是知道自己真實身份的,因為瑞安已經把什麽都跟她說了。


    原宛如接觸到原夕爭不滿的眼神,使吐了吐粉舌,又在楚因的麵前轉了一圈,道:“王爺,你說我漂不漂亮?”


    楚因點了點頭,微笑道:“漂亮,你呀,還是沒長大,愛胡鬧,這要是讓原……”他對原宛如頗有好感,說話也很隨意,這句話終究說到一半沒有再說下去。


    原宛如興高采烈的眼神也隨之黯淡了下去,楚因嘆了一口氣道:“原村滿門如今隻剩你與子卿,我曾經承諾過子卿,會幫助他報你們滿門的血仇,今天晚上本王要兌現這個諾言。”


    原夕爭不禁轉過頭,原宛如的雙眼睛亮得駭人,楚因略略沉默了一會兒,道:“今晚,我會派人偽裝成楚昪的死士去劫天牢,事後怎麽處理他,由你們兩個決定,但是絕不能留下……麻煩。”


    “王爺放心,我絕不會留下一丁點的麻煩……”原宛如依然是一副鄰家女孩的嬌俏模樣,但是她的言語之間卻像是透著濃重的血腥之味,令原夕爭心驚。


    楚因點頭,他轉頭對原夕爭道:“這件事情宛如受得委屈比你大,讓她來主持吧。”


    原夕爭沒有多言,便轉身出了門。楚因見原夕爭走後,才對原宛如淡淡地道:“子卿麵冷心慈,恐到時會生出一些不必要的麻煩,你一切要多當心。”


    原宛如應了一聲,才轉身離開去追原夕爭。


    清明多雨,此時還未近午,雨絲在天地問又拉扯開來。原夕爭其實並沒有走遠,而是在離了書房外麵的迴廊裏看著外麵灰濛濛的天,原宛如走近道:“子卿哥哥……你不高興了,是麽?”


    原夕爭淡淡地道:“你長大丁,想做什麽事,要做什麽事,自己會有主張。”


    原宛如微微嘆息了一聲,道:“其實我離了建業去南方的時候,梁王便派人找到了我,他還給了我不少人手,方便我在南方保住自己的家業。我未有同你說,你知道為什麽……”


    原夕爭轉頭,隻聽原宛如道:“因為我不想讓你覺得欠著梁王……我不能幫到你,便不願拖累你。”原宛如的嘴唇微微嘟著,眼圈還有一點紅,臉上還有未褪盡的嬰兒肥,似乎依然還是那個受盡寵愛的嬌縱頑皮少女,這是原夕爭熟悉的原宛如。兩人肩並肩看了一會雨天,原夕爭抬手輕輕地撫摸了一下原宛如的頭髮,然後離開。


    下了一整天的雨,到了傍晚時分,天上的烏雲尋非但沒有見消退,倒反而更濃重了一些。原夕爭離開書房朝著渝苑的禁地走去,蔡姬便關這裏。


    因為蔡姬的身份很獨特,雖然是楚昪的人,卻也是北齊李纘的暗衛,對於正忙於南北和談的南朝來說,她並不適合公開處理,因此蔡姬一直被關渝苑裏。


    瑞安的渝苑雖然不能說滴水不進,但能守住禁區的,都是瑞安的一些死衛們。守衛們見原夕爭前來,紛紛行禮,原夕爭揮了揮手令他們都退下,才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蔡姬身份沒有暴露之前想要自盡,身份暴露了倒反而一直很安靜,沒有給守衛們帶來半點麻煩。她似乎在安靜地等待,等待一個結局,當原夕爭推開門的時候,蔡姬知道這個結局來了。


    原夕爭在門口站了一會兒,適應了屋內的陰暗光線,才慢慢走了進去。


    蔡姬的目光始終落在原夕爭的身上,隔了一會兒,她終於聽到原夕爭說道:“我今天是來處置你的。”


    蔡姬沒有顯得特別害怕,隻是道:“仲庭是不是已經被處置了?”


    原夕爭冷冷地回道:“你還是多操心目已的事情吧!”


    蔡姬低下了頭,原夕爭將手中的黑布整個套在她的頭上,然後將她推出了門,原夕爭的動作並不粗魯,甚至於在某一些地方轉角的時候會扶她一把,因此蔡姬直到上了馬車也沒有撞疼哪裏。蔡姬突然覺得又回到了當年小樓裏一起聽琴喝酒的感覺,眼前的少年外表冷淡,但內裏溫柔,讓人難以忘卻。


    馬車不知道行了多久,蔡姬隻覺得眼前一亮,她竟然到了城郊外的淮水江邊。滿目的蘆葦像是漫過整個水麵,開了一茬,又一茬,迎風翩千,在春色裏泛著昂然的生機。


    “真是一個好地方。”蔡姬道:“我喜歡這裏,蘆葦,狗尾巴草,蒲公英,都是我喜愛的,能葬身於此處,是我蔡姬的幸運,謝過公子。”


    “確實是一個好地方……”原夕爭悠然地道:“你沒有想過能看這片地方日出日落嗎?”


    蔡姬微微一愣,身後傳來嘩水之聲,一個漁夫撐著竹槁輕巧地穿過蘆葦叢裏的罅隙出現在她們的麵前。


    “從此以後忘了蔡姬,你若不願意當化蝶,那就再起一個別的什麽名字吧……離開這裏,有生之年,我不想再見到你。”


    蔡姬聽著原夕爭冷然的吩咐,淚流滿麵,原夕爭將一個錢袋丟在了地上,轉身離去。蔡姬突然道:“子卿少爺!”原夕爭沒有轉身,蔡姬微微抽泣了一下,跪下衝著原夕爭叩了一個頭道:“蔡姬別過於卿少爺。”


    原夕爭略略低頭,便徑直離開上了馬車,進了城,原夕爭便離開了這輛馬車。等到原夕爭出現在渝苑門口的時候,隱藏著的暗衛們都是大驚失色。原夕爭得了楚因的吩咐以來,一直都表現得非常合作,以至於暗衛們做夢也沒想到原夕爭會突然瞞著他們外出。跟蹤原夕爭的暗衛們急急將這一行蹤匯報給了楚因,楚因卻沒有任何表示,隻是提筆在那幅春蘭圖上落了沛離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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