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原炟將女侍們都撤了,準備換上各家的女兒盛裝伺候,又恐女兒家拋頭露麵叫楚因看輕了,於是又令她們各個絲巾蒙麵。


    原夕爭聽綠竹說了,噗嗤一聲將嘴裏的茶都噴了出來,笑道:“原家女兒的臉果然還是遮起來得好。”偏偏這句話又被原母聽了,原夕爭隻好又在祠堂抄寫《法華經》。


    綠竹替原夕爭研著墨,笑道:“少爺,你說這位貴客會是誰?居然讓皇子陪著!”


    原夕爭提起筆在旁邊寫了兩個字:“李纘。”


    綠竹嚇了一跳,道:“就是那個番王?”


    原夕爭笑道:“北齊、蜀地與我南朝本是一塊故土,後來才天下三分,說他是番王,那是瑞安刻意貶低。”


    綠竹想了一下,不由急道:“你說這個李纘會不會是來找你麻煩的?”


    原夕爭嗬嗬一笑,道:“他若是為了一個沒見過麵的女子一句賭氣的話便要來找我的麻煩,那他就不是李纘了。原家是南朝最大的鹽商,北齊旱地多,長年缺鹽,他隻怕是為此而來。”綠竹鬆了一口氣,道:“小少爺,無論怎麽樣,你這兩天還是老老實實地在祠堂裏躲著吧。”原夕爭笑道:“知我者,綠竹也。”


    兩人正說話間,卻聽叔公那鴨嗓子道:“納蘭,我跟你說過了,族規祠堂裏女子不得進入!”原夕爭與綠竹均是嚇了一跳,卻聽門外有一個柔美的聲音,道:“叔公,我是楚瑜。”


    兩人聽了麵麵相覷,隻聽叔公道:“果然是楚瑜,進去吧。”


    原夕爭見曾楚瑜穿了一身白衫慢慢地走了進來,她似乎輕施了一點簿粉,但眼圈還是粉紅一片,像是昨晚上哭了許久,原夕爭心中不禁一片愧疚。


    綠竹咳嗽了一下,道:“小少爺,我先回去了,你們慢慢聊。”


    原夕爭連忙將石凳上的紙都收拾好,道:“楚瑜,你坐!”


    曾楚瑜慢慢地在原夕爭麵前坐好,順手拿起一頁,描著上麵漂亮的字體道:“以前常聽人說原家子卿驚才絕艷,十三秀才,十四貢生,將來必定從龍帝師。”她微微一笑,將紙緩緩放下道:“我一直認為自己將來要嫁的會是一名太子傅,帝王師。”


    原夕爭看了她一眼,內疚地道:“楚瑜,除了這個,你要什麽,我都會想辦法弄給你!”


    曾楚瑜眼光一閃,道:“你欠了我一個一品夫人的稱號,那你就用一個王妃來還我吧。”


    原夕爭微微一愣,輕輕皺眉,但似乎終究不忍說什麽,隻輕輕嘆息了一聲,道:“楚瑜,我那本是玩笑話,候門深似海,何況你又完全不認識楚因,豈是良配!”


    曾楚瑜打斷了原夕爭想說的話,道:“人人都說梁王相貌俊俏,風流倜儻,建業多少豪門小姐都愛慕於他,我又為什麽不會喜歡上他,這樣的夫君……才不比你差。”


    原夕爭簡直哭笑不得,曾楚瑜似乎已經忍不住,眼圈又紅了,原夕爭立刻投降了,道:“好,好,那我想辦法讓你跟楚因見上一麵,到時你真喜歡了再說,好麽?”


    曾楚瑜嘩啦一下站起身來,冷冷地道:“那就這麽說定了。”


    原夕爭撐著頭想了一會兒,綠竹又進來丁,道:“小少爺,楚瑜小姐跟你說什麽了?”


    原夕爭長嘆了一口氣,道:“她說如果不能嫁給原夕爭,她就要讓我幫她當王妃!”


    綠竹驚嘆地“啊”了一聲,原夕爭隔了許久,才輕輕地道:“若是他還在,不知道該多麽高興。”


    綠竹皺眉,道:“小少爺,這楚因也不錯了,原小姐嫁了他也不委屈。”


    原夕爭將手中的筆輕輕一投,剛巧正中筆筒,頗有一點頭痛似地道:“哪有說得這麽容易,我們也隻好先會一會這個楚因。”


    此時正是隆冬原節,太陽一西斜便沒有了正午時分的暖意,原夕爭收拾好文房四寶正打算要走,卻聽一男聲道:“請問從龍君在麽?”


    原夕爭字子卿,號從龍,但隻有江湖上的人士才稱他為從龍君,叔公道:“在裏頭,族規女子不得進入祠堂。”


    那個男聲聽上去年紀不大,說話也很客氣,道:“老先生,我等不是女子。”


    叔公不再言聲,很快兩名男子便進來了,走在前麵的那一位相貌英俊,麵相敦厚,他見著原夕爭不由地愣了一下,隔了一會兒,才道:“請問您就是從龍君?”


    原夕爭笑道:“正是,請問……”


    那名男子長出了一口氣,笑道:“我乃路過的商人,聽說從龍君問字卜卦猶如神算,想出重金讓原先生替我卜上一卦。”


    原夕爭微微笑了一下,道:“我已經久不替人卜卦,先生隻怕要跑一趟冤枉路了。”


    那名男子見原夕爭拒絕得如此幹脆,不由有一些尷尬,他身後打扮似僕人的中年男子從包袱中掏出十兩黃金放於檯麵上,道:“原先生,我家少爺遠道慕名而來,實在非常的有誠意,還請看在這一點上,能通融一下,我等絕不多擾,隻問一卦便罷。”


    原夕爭看了一眼黃金,綠竹已經在拿手指悄悄地敲他的背,原夕爭微微一笑,道:“我沒帶算卦,做不了算課,這樣吧,我替你測一個字,隻測一字如何?”


    那名男子略作猶疑,立即道:“好!”


    綠竹欣喜,上前便去取金子,卻被那僕人的手壓住了,隻聽他含笑道:“原先生,雖然你盛名在外,但是這年頭浪得虛名的人很多,你總要讓我們家少爺見一點真功夫才能收金子吧。”原夕爭聞言露齒一笑,那僕人似乎一呆,便聽原夕爭微笑道:“那你要怎麽見呢?”


    那位少爺道:“不如從龍君先看一下我們從何而來?”


    原夕爭手一伸,道:“請賜字。”


    綠竹立即送上紙墨,那男子猶疑了一會兒,才在紙上端端正正寫了一個問字,笑道:“既然是問卜,那便不用舍近而求遠,就這個問字吧。”


    原夕爭伸出細長的手指輕敲那個字,微微一笑道:“先生是從北方而來吧!”


    那名男子大吃一驚,半晌才誠實地道:“我是在南方長大,不過此次確實是從北方而來,不知道從龍君因何而得知?”


    原夕爭笑道:“你的口音是南方口音沒錯,但這個問字上的門確是坐北朝南,想必是你如今家住北方,自然是從北方而來。”


    那名男子與僕人對望了一眼,道:“不妨從龍君再測測我此來可是事事順利?”


    原夕爭看著他,淡淡地道:“口字關在門裏,可見有口難言,先生非主事之人,隻怕遇事也做不了主。”


    那名男子眼中微露訝異之色,沉默了一會兒,才道:“那先生不如測測我等此來可有成效,我做不了主,可我主上卻是一個能做主的人。”


    原夕爭微笑地看著,輕啟薄唇,道:“心口相對,去口填心,是一個悶字,此次前來恐怕是要鬱鬱而歸了。”


    那名男子臉色大變,他的僕從則微微一笑道:“如今南北不再戰爭,邊市新開,我等先下江南,先機占足,從龍君卻說我等要鬱鬱而歸,這當真是令人費解!”


    原夕爭眼簾一抬,眼中閃過一抹清亮,悠悠地道:“南北一戰,南朝稱臣,北朝息戰休兵實是疲乏,而非沒有繼續南下之意,倘使南朝此次割地賠款能滿足北齊的需求,隻怕二位的生意是做不長了。”


    僕人微笑道:“先生此言頗為悲觀,依你此言,南朝覆滅便是幾年之事了。”


    原夕爭微微一笑,道:“你錯了,倘使南朝能採納我的良言,必能阻北齊於黃河北,讓他們寸步難行!”


    那年輕的男子脫口道:“狂妄!”


    僕人卻笑問:“還請先生賜教!”


    原夕爭笑著拿過筆,在紙上龍飛鳳舞寫了八個字:西連蜀國,北約契丹。那八個字寫得銀鉤鐵畫,配上原夕爭泰然自若的神情,俊秀的眉眼,當真是極具震撼人心的氣勢。


    年輕男子眼露驚色,倒是奴僕客氣地作了一揖,道:“多謝!”


    男子起身,兩人沒走出多遠,原夕爭在他們的背後笑道:“既然兩位誠意而來,我便不妨多贈兩句,古來龍門難跳,這門字上窄下寬,若是硬要前沖,必定是一條蜀道,有道是蜀道難,難於上青天,兩位不妨退後一步,倒是海闊天空。”


    年輕的男子沒有作答,倒是奴僕轉過身來淡淡一笑,道:“多承子卿賜言。”


    他剛才不多說話,叫人不容易留意他,現如今隻這麽微微一笑,便仿佛有一種睥睨一切的傲氣,他目光深深地看了一眼原夕爭,才躬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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