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中,玲瓏瞪大了眼睛望著翠喜,像是控訴著為何不救她,翠喜無法抑製自己的尖聲叫著。站於火堆旁欣賞的那人回頭,眯著眼對翠喜笑了笑,那人很美、月光下有種清冷的絕色,翠喜直覺得那人眼熟,而那人像是明白翠喜的疑慮般跨了一步,隻跨一步便到了翠喜眼前,近得不能再近,鼻尖貼著鼻尖,翠喜張大嘴發不出聲音,隻有喉間不自然的咯咯作響,出氣多、入氣少,雙眼一翻直挺挺的倒了下去,那張笑臉她認得,便是火堆裏漸漸焦爛成白骨的那人……。


    九老闆,阿九,年少時跟著步莊的女主人,在她死後便跟著常樂會龍頭打理一切事務,他很本事、也很謹慎,任何事落到他手裏總有辦法解決,隻是這次,連他也不得不皺眉。


    「翠喜是活活嚇死的。」阿廣撥了撥餘灰,一顆焦黑的頭顱不自在的滾動著,惡臭撲鼻。九老闆眉頭皺的更緊,玲瓏夫人是步莊的第二任女主人,雖然她遠不及前一任,但仍舊是九老闆的主子,慘死,失了頭顱,傳出江湖,對常樂會無疑是一大諷剌,這天下第一幫會,竟連女主人也保護不了?


    「是誰敢在太歲頭上動土?」九老闆揮了揮手,示意下人埋了玲瓏和翠喜二人,他不願這事傳入常樂會龍頭耳裏,至少,不能在他還沒解決之前傳進他耳裏。


    「別驚動龍頭,調集南六省的弟兄回金陵!」九老闆沉聲,不管是誰,敢殺了常樂會龍頭夫人,就隻有死路一條,沒人能在常樂會的追殺下存活。


    沒人能在常會追殺下存活,沒有人。九老闆一直都這麽深信,隻可惜,他深信不疑的事卻不是真正的事實,沒有活人能逃過常樂會的追殺,但是死人呢?一個沉在寒潭底死了十六年的人?那人,如今就站在九老闆的議事廳裏……。


    調回了南六省的弟兄,連著三日三夜的全城搜索,金陵翻了一遍又一遍,九老闆找不出有哪個人膽敢殺了玲瓏夫人,他氣餒,驕傲的氣餒,常樂會威鎮天下不容得罪的,所以怎會有人夠膽量殺了玲瓏夫人?九老闆甚至妙想天開的懷疑,會不會真的是鬼,步莊大宅裏的鬼?


    他猜對了一半,的確是鬼,但不是徘徊在步莊裏的女主人,而是沉在寒潭底十六年的冤魂,那股怨、那股恨,迫使他死了十六年都硬生生爬了起來,上窮碧落下黃泉不遠千裏的尋到步莊來。


    那縷幽魂,就這樣不聲不響的飄進九老闆的議事廳,沒人知道他是怎麽進來的,不少人忙著揉眼,因為沒眨過,那縷幽魂卻虛虛浮浮的飄立在眾人眼前,笑得極其天真燦爛,卻讓人不由得一陣毛骨聳然、渾身發寒。因為那抹笑,就像是失掉頭顱的玲瓏般無邪,他高些、瘦些、長發更卷些,不過確確實實是玲瓏那艷冠天下的清麗容顏。


    「玲瓏夫人?」阿廣驚呼,那叫喚由驚訝轉為驚恐,末了瞪大眼、捂著自己喉間,鮮紅的小圓點,茶葉梗釘在他身後的粗柱裏。人,喝了一輩子的茶,怎曉得讓茶葉梗殺死是這般滋味?喉間滿溢著茶香甘甜。


    「禍從口出,真是血淋淋的教訓。」那縷幽魂吹了吹手捧的清茶,淺嚐一口,用力摔碎茶碗,涼掉的龍井真是難以下咽。


    「你是誰?」九老闆緊盯著人深吸口氣,這話問得他自己都覺得蠢,他比誰都更清楚眼前那人是誰,隻是愈清楚,愈知道這事絕不可能發生。


    「殺人鬼,從寒潭底爬出來的殺人鬼。」那縷幽魂抽出冷森長劍,亮晃晃的令眾人心底一寒,那劍,天下人皆知,沉於沉淵底的映雪殘,而那人,死於十六年前的顧迎秋。


    「顧……顧公子?」九老闆逼著自己猛吸氣強自鎮定,發顫的雙腿幾乎快撐不住自己,他比誰都認得那人,不隻一次陪著步莊的前任女主人到潭邊憑弔,終年雲遮霧罩的沉淵,唯有天晴時自鐵索橋上朝下看,才能見到沉在潭底的那人,十六年來憑著凍徹心肺的寒潭保持屍身不腐,那人,一如當年。


    「你都這麽大啦?小……阿……九……。」那縷幽魂緩慢的說了那三個字,映雪殘閃電似的連殺三人,議事廳裏飄散著一股令人作惡的血腥味。


    「顧公子!」九老闆急呼,止不住的發顫,對著那人,他阻擋不了心底的害怕,即使那人在笑,笑在眼裏、笑在心裏,笑得讓人發寒。


    「我一個人在潭底好寂寞,所以上來找些人陪陪……。」那縷幽魂低聲的咯咯笑著,又有兩人倒下,議事廳裏隻剩九老闆一人。


    「你可以昭告天下,我,顧迎秋,回來了!」


    霍玉海握緊了手裏的飛鴿傳書,心底是一陣莫名的興奮,阿九,終究是沒將消息傳遍天下,僅飛鴿傳書給常樂會龍頭後便自盡了。自盡,是因為他深深的覺得對不起步莊的女主人,不管是哪一任;自盡,是因為他清楚明白的體驗到,殺人鬼回來了,武林絕對是腥風血雨,而他,不想活得生不如死……。


    霍玉海是激動的,十六年來,他第一次覺得自己的心重新跳動,打從沉在寒潭底的那具屍體失蹤後,他不由得期盼起來,期盼著或許有天,還能再見到那人。


    懷藝葬在寒潭邊,所以他能常常到沉淵探她、探他,撫著石碑,他想念的是她亦是他。懷藝死時的那份怨、那股恨,他明白,他理解,她終於還是知道了真相,她終於還是不得不死,即使不是親兄妹,懷藝被出賣時那神情,像極了那人……。


    十六年了,霍玉海沒有一日不悔恨,不,其實不算悔恨,他從沒後悔過殺了那人,因為他該死,那感覺是遺憾,遺憾為何不能早點認識那人,遺憾為什麽找不到任何理由讓那人能不死。


    十六年了,他不再是當年懵懵懂懂的年輕人,十六年過去,他是威震天下、權勢滔天的常樂會龍頭,孤寂,是他僅剩的一點折磨,興奮,則是偶然、零星的火花。


    坐以待斃不是常樂會龍頭該做的事,所以他傳令天下,格殺無赦,他能殺他一次,就能讓他再死一次!這一次,他會令那人灰飛煙滅……。


    「可惜,十六年了,武功一代不如一代呢……。」幽幽冷冷的嗓音傳來,霍玉海驚嚇的猛抬起頭,那縷幽魂斜倚在門邊,足踩兩具屍體,守衛來不及揚聲就這樣慘死,誰會想到,那人看上去瘦得僅剩一把枯骨,卻能輕鬆的踩死兩人?


    「顧大夫!」霍玉海脫口而出,那縷幽魂眼神亮了亮,陰毒殘忍。


    「你那聲顧大夫真是叫得我膽顫心驚的,托你的福,這兒…差點就不跳了!」那縷幽魂指著自己心口,又像是讓自己惹笑般咯咯兩聲,模樣很是天真。


    「不管發生過什麽,你仍是玉海心底的那位顧大夫。」霍玉海誠實,再見那人,一如當年的模樣,很多回憶不由自主的湧上心頭。


    「我承受不起,武學、醫術你啥都不行,倒是狼心狗肺你學得十足十,青出於藍,好厲害啊!」那縷幽魂冷笑兩聲。


    「顧大夫……如今的天下早就不是當年的模樣,你為何不安份些?何苦為難自己?」霍玉海長嘆口氣,常樂會再不是當年的商行,而是武林第一大幫會,論權勢,連少林、武當都忌憚他,顧迎秋就算活了回來,又能如何?螳臂擋車。


    「怎麽?打算千裏追殺我嗎?真有意思!我等你來殺……。」那縷幽魂握著冷森長劍挺近,直抵霍玉海心口。


    「過劫穀的,既然你還喊我顧大夫,那我就不得不顯露幾手讓你瞧瞧,何為豺狼心性、兇殘手段,什麽叫做上天無路、下地無門的趕盡殺絕……。」那縷幽魂湊近霍玉海耳邊低聲笑了兩聲,陰陰冷冷的氣息籠罩,不由得讓人寒毛倒豎。


    「告訴你的親朋好友甚至仇敵,任何跟你霍玉海沾上一點關係的人,準備好後事,等著我顧迎秋一個、一個慢慢殺,就從步莊開始……。」那縷幽魂陰森的笑了兩聲飄遠,霍玉海情急想拉住人,握到的卻是冷森的劍刃,鮮血直冒。


    「步莊的人都是無辜的,他們全是當年跟著懷藝的!」霍玉海心底泛起一陣怪異的情感,這人,才是真真正正的顧迎秋!殺人如麻、冷血無情,屠城滅莊,在他眼裏就跟吃飯喝水一樣平常。


    「喔?這樣啊?那你叫懷藝出來,她說不能殺的人我就不殺。可惜……你的救命符早埋在寒潭邊了,可惜啊……。」


    步莊的一把大火燒得管槐世一陣心煩氣惱,五天五夜的大火,整座莊園付之一炬,二十八條人命,無一生環。


    管槐世盯著仵作呈交上來的報告,步莊上下,除了女主人玲瓏、丫鬟巧巧及翠喜,還有九老闆之外,全都活活燒死,共計二十一條人命,另有三人則是趕來救火的鄰人,讓人一劍穿心。管槐世愈看臉色愈見凝重,怒氣不息的一掌拍在桌上,上好的紫檀木便這樣硬生生讓他劈斷,足見他心頭的氣憤。


    「二師哥。」安映春站在一旁,他是頭一次見到管槐世發這麽大火,他們師兄弟裏頭,就屬二師哥管槐世個性最為沉穩內斂,可這件案子,讓這位名震天下的捕頭動了肝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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