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覺心情複雜地看著柳清清的屍體。


    她睜著一雙漂亮的杏眼,空洞地看著房頂,嘴角卻帶著一絲微笑,像是釋然,又像是解脫。她並不恐懼死亡,這個臨死前的表情告訴林覺,她在踏入死亡的這一刻,如釋重負。


    林覺不明白這兩人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麽?為什麽顧風儀既要殺死柳清清,卻又手無寸鐵地靠近她,最後又被怪物殺死。


    可是已經不會有人回答他了,這個秘密將永遠是秘密。


    他們在這個死亡遊戲中相遇,也曾互相算計過,也曾並肩戰鬥過,可時間終究太短暫,故事總是太無情,人的生命卻又是如此脆弱,在狂風暴雨中輕易被摧折。


    林覺長長地呼出了一口瀰漫著血腥味的空氣,失明的左眼還在疼痛,哪怕打了止痛針都無法徹底消滅這種痛楚,他可以忍耐這種疼痛,他也必須忍耐。他撿起了顧風儀的手弩和弩箭,又撿走了她從許願池裏撈出來的水壺,輕聲對兩人道了一聲“再見”。


    兔死狐悲的情緒讓林覺心情低落,可這份傷感是平靜的,他已經明白並且接受自己正在逐漸變得冷漠的事實,看到熟悉的人死去不再是一件難以接受的事情,殺人也是一樣――他已經走進了那片原始而黑暗的叢林,在生存的威脅下找回了脫去文明外皮的自己,那是一隻嗜血的野獸,在月光下踽踽獨行。


    可他仍會感到孤獨,想要被馴養。聰明的獵人馴養了他,他們互相偎依著度過了一段艱難的時光,然後獵人拋下他獨自離開。


    他生氣、憤怒、迷惑不解,卻獨獨沒有怨恨,他知道一定有什麽緣由讓他不得不離開,所以他要找到他,將一切問個清楚明白。


    必須找到宋寒章,這個信念在催促著林覺。他想像著再次見到他的場景,他一見到宋寒章就衝上去給他一拳,最好照著眼睛打……呃,不行,他戴著眼鏡呢。那就照著鼻子?可是鼻樑打斷了怎麽辦?


    林覺想著想著,止不住地覺得好笑,可就在這時,有一條提示降臨在了他的腦中,讓他所有的表情都凝固在了這個瞬間。


    【2012減員1人,存活人數為2人,0道刻痕轉移。】林覺腦中“轟”的一聲,世界就此分崩離析。


    那主宰著所有人命運的那個意誌,在冥冥之中露出了惡意的微笑。


    林覺無法再去思考,他在一瞬間仿佛感覺到了什麽,瘋了一樣地往回跑,跑向兩人分別的那個樓梯間。樓梯還坍塌著,他在狂奔中一躍而起,跳到了還未坍塌的水泥地上,雙腳落地時的震感讓他早已損傷的五髒六腑都震得生疼。可是他已經什麽都顧不上了,踉蹌了兩步又繼續向前跑。


    就是這個走廊,這個普通的拐角,他們就此分別。


    林覺衝過拐彎口,那滿眼清澈的月光中,宋寒章就在那裏。


    他閉著眼睛,靠牆坐在地上,心髒的位置準確無誤地被兇器洞穿,鮮紅的血液汩汩流出,弄髒了他的白襯衫,那一團深紅的血跡甚至還在不斷蔓延擴大,宛如吞噬他性命的黑洞。


    真的很痛,無法忍耐的痛,仿佛自己也被一刀捅穿了胸口。林覺像是被抽幹了力氣一樣跪倒在了地上,手腳並用地向前爬去。


    林覺還是不能思考,他哆嗦著手從醫療包裏翻出止血劑,想要止住他胸口的致命傷,仿佛這樣就可以挽回他的生命。可是當他的手碰觸到那溫熱的血液和那顆不再跳動的心髒時,他驟然崩潰了。


    單臨死前的詛咒言猶在耳,長久以來關於失去宋寒章的噩夢終於在這一刻應驗,林覺跪在宋寒章的屍體前,嚎啕大哭。


    滾燙的眼淚從眼中湧出,鹹澀的淚水刺痛他受傷的眼睛,可是他無法停止,他就是無法停止!


    那悔恨的、悲痛的、絕望的眼淚絲毫沒有讓他的痛苦平息,他隻會更怨恨自己――為什麽那個時候要看著他走開?他明明可以跳下去的,就像剛才那樣,跳過那塊坍塌的樓梯,牢牢抓住他的手,他明明可以做到的!


    現在他抓住了他的手,可是這隻手正在變得冰冷,無論他怎麽努力地去溫暖他,這脆弱的溫度都會輕易地被冷寂的空氣帶走,他隻會越來越冰冷,越來越僵硬,像這個遊戲中無數具屍體那樣。


    這就是結局了嗎?林覺絕望地問自己,就算他贏了,可如果不能一起活下去,那還有什麽意義?


    一起活下去……


    林覺突然渾身過電似的痙攣了一下,猛地伸手拉開外衣的口袋上的拉鏈,那隻小小的命匣就在這裏。


    【巫妖命匣:綁定巫妖命匣的玩家,隻要命匣不被摧毀,死亡後將不會被清除,但會失去所有遊戲中獲得的能力,並掉落所有遊戲中獲得的道具。持有綁定後的巫妖命匣的玩家,隻要獻祭3名玩家,即可復活巫妖命匣中的玩家作為隊友。剩餘使用次數1/1,獻祭人數0/3(未開啟)。】【是否開啟?】


    開啟!


    【巫妖命匣已開啟獻祭狀態。需要獻祭3人,被獻祭對象的死亡時間不可以超過5分鍾。綁定人的屍體無法作為被獻祭對象。當前獻祭進度:0/3。】林覺緩緩地將命匣貼在自己的胸口,如獲至寶。


    他低低地笑了起來,泣血的笑聲在月光中迴蕩,透著隱隱的崩潰和瘋狂。


    他會把他帶回來的,一定。


    第35章 長夜漫漫(中)


    03:17。


    隨著大地越來越頻繁的震動,林覺終於從黑白兩色的世界中醒來。


    他仍是混沌而不清醒的,雖然世界還是那個世界,但是他的大腦仿佛在酒精中浸泡過一樣,讓他的感知變得荒誕而遲鈍,就連微風吹動窗台植物那枯萎葉片的聲音,都會激起他心中那股躁鬱的殺意。


    這半個小時裏他癡癡地拉著宋寒章的手低聲絮語,專注地看著他臉上每一個細節,從幹燥的嘴唇上的紋路到每一根睫毛,他甚至很想親吻他正在失去溫度的皮膚。


    世界毫無色彩,世界嗡嗡作響,詭異的黑紅色的血液在地麵上流淌著,像是一條河,從他們身邊緩緩流過。空氣裏瀰漫著濃鬱的血腥味,水流聲、輕笑聲、嬉鬧聲,還有時不時響起的尖叫聲,這些聲音在他的腦子裏不斷迴蕩。


    越來越多,越來越近,那些逐漸不再是腦中的聲音,而是真實地在他身邊響起。他的耳朵已經能判斷出這些虛幻的聲音的方位,可是當他用眼睛去捕捉的時候,右眼中隻有一片黑白的死寂世界。


    這些幻聽讓他不勝其擾。


    他要換個地方,這裏太吵了。


    林覺小心翼翼地背起宋寒章,艱難地離開這棟搖搖欲墜的大樓。


    眼前的世界變得前所未有地怪異,這棟被異化過的大樓在林覺的眼中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恐怖――雖然此時此刻他對恐怖的認知已經完全不會對他造成影響了――被鏽跡和血跡侵染過的牆麵上,紅褐色的液體正在不斷往下流淌,匯入一條淺淺的血河中。


    林覺背著宋寒章,行走在這條黑紅的長河中,無數玩家臨死前猙獰的臉出現在河中,仿佛溺斃的水鬼,他們在哀嚎,在悲鳴,可他充耳不聞,將這些猙獰的幻象一一踩在腳下。


    走出宿舍樓,眼前是鋪天蓋地的燃燒的紅,地裂已經快要吞沒整個南宿舍區,這裏就快變成岩漿的樂土。


    林覺向東方走去,穿過南方廣場,一直向溫室植物園的方向走。


    他並不覺得累,也不覺得這條路太漫長,他背負著另一個人的重量,在不斷崩潰的世界中踽踽獨行,直至抵達彼岸。


    走入溫室植物園的林覺將宋寒章放了下來。


    這裏很安靜,也很安全,距離不斷擴張的熔岩地帶也很遠,他不能總是帶著宋寒章,所以選擇將他暫時安置在這裏。


    月光透過玻璃穹頂湧入溫室之中,這個原本長滿了茂盛植物的地方已經變成了一片衰糙的樂園,枯萎的糙叢中,宋寒章安睡在那裏。


    林覺在旁邊站了很久很久,也想了很久很久。


    他知道自己其實沒有多少時間可以再耽擱下去,單、顧風儀和柳清清的屍體都超過了5分鍾的獻祭限製,他必須找到2022僅剩的3人,用他們的屍體來完成獻祭。他已經不會再畏懼戰鬥了,復活宋寒章的信念給了他無窮無盡的勇氣和毅力,哪怕現在要他去殺掉陸刃,他都敢動手。


    可是告別是一件如此困難的事情,以至於他無法掉頭離開。


    他還是沒有想明白,很多事情。


    殺死宋寒章的人到底是誰?如果是2022的人,為什麽沒有刻痕轉移,可是如果不是2022的人,難道會是怪物嗎?造成這個傷口的無疑是鋒利的武器,而且是準確地一擊斃命。


    用最幹脆的攻擊,把死亡的痛苦降到最低,簡直像是安排好的一樣。林覺空洞的大腦裏閃過這樣一個念頭,可是太快了,它就像是夜空中的閃電,匆忙地消失在了雨雲中。


    宋寒章身上的命匣也不見了,那隻綁定了林覺的命匣不翼而飛。他隻能假設是2022的人利用怪物殺死了宋寒章,然後搜走了他的命匣,還有宋寒章的武器――那把林覺從許願池中取出,送給宋寒章的匕首。


    為什麽呢?那隻是一把再普通不過的匕首,為什麽要拿走它?


    無數個問題在腦海中翻滾,卻被越來越近的幻聽攪得七零八落。


    林覺頭疼欲裂,這些幻覺折磨得他瀕臨奔潰,他甚至開始聽到宋寒章的聲音,將記憶中每一句他說過的話重複著。


    03:33,真的得離開了。


    林覺再一次凝視著宋寒章毫無生氣的臉。


    月光寧靜而溫柔,照亮這個快要變成地獄的世界,也照亮快要變成厲鬼的人。


    林覺俯下身,終是在宋寒章漸漸冷下來的額頭上留下了一個吻。


    “很晚了,先睡一會兒吧,我很快就回來。”


    他說得很平靜,仿佛不久前的痛哭崩潰完全是一場幻覺,他們隻是短暫地分別於此,必將很快重逢。


    可是隨著他的轉身離去,周圍的世界卻開始變得凝重而黑暗,那如有實質的粘稠感再一次出現了,林覺抬起頭,那遙遠的月光被濃鬱的黑氣吞噬,這黑色的膠質比以往任何一次幻境降臨前的狀況都更加凝實。


    簡直就像是那一次宋寒章故意催眠自己,引動內心的負麵情緒時一樣。


    那一次“事故”真的太危險,挖掘自己內心深處的陰影也太可怕了……那一次的幻境已經不是普通的回憶構造而成的,而是被高度扭曲後的變異世界,到處都是真實與幻覺交織在一起的場景,就連周圍的環境也脫離了現實,光怪陸離。明明眼前是一間用血肉塗抹的教室,一排排奇形怪狀的怪物坐在課桌前,好不容易殺光之後,場景又變成了堆滿了屍山血海的圖書館,大群喪屍一般的怪物向他們湧來。


    這些怪物並不強大,擊殺後也沒有刻痕,可是數量多到令人絕望。


    那個時候,兩人殺到精疲力竭才找到了幻境中真正的那個怪物,又是一番苦戰,最後還是宋寒章找到了怪物的弱點,他們這才成功從那個恐怖的幻境中掙脫出來。


    那一次險些引發“事故”的實驗之後,宋寒章就沒有再嚐試過催眠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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