摔懵了的林覺已經疼得什麽都看不清了,渾身上下沒有一個地方不在叫囂著罷工,額頭還磕在了地上,血液正從擦傷的眉骨處流淌下來,濕熱腥鹹的液體糊住了他的眼睛,讓他一睜開眼就是滿眼的血色。


    有個人影出現在層層血光之後,在他麵前蹲了下來,拍了拍他的臉叫他的名字。


    林覺還有意識,但是身體無法做出反應,這種遲鈍讓宋寒章警覺了起來,一手在他的頸動脈摸了一下,確認心髒還在跳動後又檢查了一下呼吸。林覺的眼皮也被扒了開來,手機的照明光穿過眼睛上蒙著的血液,接連在他的眼前閃來閃去,林覺的嘴唇動了一下,想要叫他,可是卻無法發出聲音。


    “沒事的,生命體徵平穩,瞳孔對光反射也沒問題,沒有神經損傷。”宋寒章在他的頭上摸了一會兒,“後腦勺的地方頭皮血腫,不是很嚴重,應該是死不了的。”


    一陣辱白色的微光在他的眼前亮起,宋寒章在第二輪遊戲裏抽到的治癒術派上了用場,雖然不能讓林覺立刻恢復活蹦亂跳的狀態,但是將他頭上的外傷治癒還是沒問題的,接下來就看林覺什麽時候緩過氣來了。


    一周前還是普通大學生,現在也還隻是個普通人的林覺已經算是頗有天賦了,他的身體裏有一股韌勁,也有一種戰鬥的直覺,哪怕是突然從怪物身上被甩下來的那一刻,基因裏保護自己的本能也讓他避開了要害,雖然一時間摔得暈頭轉向,但其實並沒有什麽嚴重的損傷。


    宋寒章也在地上坐了下來,靠在牆壁上,林覺躺在他身邊,從昏昏沉沉到逐漸清醒,這種感覺仿佛是從冰冷的死亡深淵回到人間,在溫暖陽光的照耀下逐漸醒來,疲憊卻又釋然,懶洋洋的一動也不想動,隻想著躺到永遠。


    牆角處那一盞昏黃的壁燈照亮了這間房間,林覺睜開眼,仰著臉看著閉目養神的宋寒章,好似是感覺到了他的注視,宋寒章睜開眼對上了他的視線。


    林覺艱難地從地上爬了起來,蠕動到了宋寒章身邊,也和他一樣靠在牆上,這個動作有點費力,宋寒章扶了他一把。


    “感覺如何?”宋寒章問他。


    “還好,就是有點脫力。”林覺回道。


    宋寒章看了看時間,21:07。


    “再休息半小時吧,就算有什麽變故,應該也是下半夜的事情了。”宋寒章淡淡道。


    林覺應了一聲,視線投向那具龐大的怪物身體,還有另一具被包裹在拘束衣裏的怪物屍體。


    “這裏一扇窗戶都沒有,是地下室嗎?”林覺試探著問道。


    “你想知道什麽?”宋寒章一眼就看穿了他內心真正的疑惑,毫不客氣地反問。


    林覺尷尬地抓了抓臉頰,糊了一手半幹的血,手背上還多了一條豎橫,是“正”字的前兩筆,意味著他已經殺死兩隻怪物了:“你就當我好奇吧……如果你不想說,那也沒關係。”


    林覺說得輕巧,其實心裏想得要命。他知道宋寒章這個人就不是個喜歡談論自己的人,他時常安安靜靜地觀察著周圍的人,必要的時候也會用或激烈或婉轉的言辭試探他人的想法,他有一種想要洞悉一切的本能,未知和無法掌控對他而言是令人憎惡的。如果他說“我給你幾個選擇”,那最好按照他真正的想法去做,因為其他選擇的意思是“我們拜拜”。


    林覺也知道宋寒章其實是個多疑多慮、獨斷專行、生性涼薄的人,怎麽看也不像是個好夥伴,即便他聰明、敏銳、謹慎、行事縝密,還有一種不顧一切去追求真相的勇氣,可這些優點仍不足以彌補他性格中的缺陷。


    說是雛鳥情節也好,說是同生共死中建立的感情也罷,林覺就是在乎這個人,他試圖了解更多,小心翼翼地揭開那一麵帷幕,露出幕簾後真正的宋寒章。


    宋寒章瞥了林覺一眼,肩並肩坐著的姿勢,他隻能看到林覺側臉上還沒擦幹的血跡,還有那寫著好奇和渴望的眼睛。


    其實不用宋寒章看也知道,林覺此時一定像是有貓爪輕撓著心口,心癢癢地隻等他開口。


    這份迫不及待的好奇沒有讓宋寒章感到惱怒――這一點連他自己都很奇怪――他甚至想逗弄林覺一下,讓他更加焦急,更加好奇,然後告訴他,他什麽都不會說。林覺一定會露出非常失望又惱羞成怒的表情,卻不敢向他發作,隻好一個人生悶氣,他這個人怒氣來得快去得也快,沒幾分鍾又會和他搭訕,假裝若無其事地說他已經好了,可以出發了。


    看,他就是這麽了解林覺,他的每一種心理,每一個舉動,乃至說話的語氣都可以猜得出來,林覺在他眼裏幾乎沒有什麽秘密,這也是他願意信任林覺的原因,這個人讓他覺得安全。


    但是,宋寒章不會這麽做。有時候他會閃出幾個捉弄林覺的念頭,這種古怪的念頭總像是夏日的蜻蜓,在陽光下突如其來地降臨在眼前,那對晶瑩的翅膀在空中震顫著,然後又飛快地消失在了視野中。


    雖然很有趣,但這種捉弄毫無意義,所以宋寒章不會這麽做。


    說說過去的事情也沒關係,說出來林覺還會更信任他,就當滿足一下他的好奇心好了。


    這麽想著,宋寒章在林覺的忐忑不安中開口了:


    “你其實已經猜到一些了,這裏是地下室,就是小時候我常待的地方,有一段時間我很喜歡一個人待在這裏的,直到我發現這裏時刻都有隱藏攝像頭在監視著我的一舉一動。那個被包裹在拘束服裏的人,應當算是小時候的我,那件密不透風的拘束服是一種象徵,寓意著被緊緊束縛的我,那雙流血的手則是在隱喻我的掙紮。至於被你捅開了腦袋的怪物是我的養父宋律,職業是警察,我從小由他撫養,彼此之間沒有任何血緣關係,他會收養我的原因,大概是因為我的親生父親是被他送上刑場的。他說過我的父親是他生平見過最邪惡、最狡猾、最反社會的連環殺人案兇手,而他十分擔心我遺傳到了這種犯罪的基因。沒錯,他是個犯罪遺傳論的支持者,非常狂熱的那種。”


    宋寒章看著昏暗的壁燈,露出了一個冷笑:“所以他要好好教導我,矯正我,用後天的教育來改變我基因裏的天性,他管這個叫矯正教育,我認為這個叫精神虐待。”


    第11章 過往的漣漪(中)


    對宋寒章而言,無論什麽時候想起他的童年和大半個少年時代,那都不會是什麽愉快的回憶,哪怕是在徹底擺脫那種生活後的這麽多年裏,他仍然會時不時夢到那時候的情景。


    這幾乎是貫穿他夢境的永恆主題。夢中的他永遠是一隻提線木偶,在無數雙眼睛的監視下循規蹈矩地重複著絕對不會出錯的動作,一旦他逾越了那個“界限”,他就會一腳踏空落入深淵,然後從夢中驚醒。


    時隔多年再一次回到這間地下室,回憶理所當然地被翻開,隻是這一次,他不再是一個人。


    宋寒章沉思了許久,緩緩開口道:“我的養父宋律是個在刑偵領域很有名氣的警察,尤其擅長連環惡性案件的偵破,年紀輕輕就在警界享有很高的聲譽。他對我生父犯下的案子很有興趣,前後花了三四年的時間抽絲剝繭,終於鎖定了嫌疑人。在這個過程中他結識了我的母親,她是個教養很好的女性,據說性格也很溫柔善良,但是很矛盾的一點是,她是我生父的狂熱崇拜者,即便素昧平生,但是她卻被他的殘忍、狡猾和天才吸引了。”


    林覺已經聽懵了,他怎麽也沒想到宋寒章的身世竟然這麽離奇。雖然聽說過連環殺人犯經常有狂熱的崇拜愛慕者,但是林覺並不理解這是什麽心理。


    “她很熱心地接近宋律,從他那裏弄到了很多情報資料,甚至在宋律之前就聯繫上了我的生父――這也是我很想不通的一點,以我對宋律的了解,他這個人非常敏銳,也很擅長辨識謊言,可是他竟然沒有發現她行為裏的異常,哪怕他再喜歡她,他的判斷力也不應該下降到這個地步。”宋寒章皺眉道。


    “等等……你是說你養父喜歡你母親?”林覺又懵了。


    “嗯,他事業有成、性取向正常也不是單身主義者,卻終生未娶,除了這個原因我想不到什麽更合理的理由了,而且我多少能從他的話裏聽出那個意思來。他始終覺得我的生父有著天生邪惡的犯罪基因,他的父母親,也就是我的祖父祖母都是被槍斃的,活著的兄弟姐妹也無一例外都在監獄裏。而我的母親……他覺得她是這個世界上最溫柔善良的好女人,唯一的錯誤就是被我的生父蒙蔽欺騙,未婚先孕生下了我,後來得了產後抑鬱症自殺身亡。”宋寒章的語氣很淡,像是在談論一件與他不相幹的事情,“他覺得我的身上流著最邪惡的血液,卻也有最美好的東西,他要將這種邪惡的天性從我的基因裏剔除掉,而辦法當然是後天教導。”


    “他給我製定了一整套規矩,要求我任何時候都要循規蹈矩。從我有記憶開始,就要每天向他匯報一整天的活動,包括我的思想。他太擅長判斷別人的謊言了,小時候我很難騙過他,做任何事情都要小心翼翼,連踩死一隻蟑螂都要仔細想想這算不算暴力傾向和天性殘忍。在這方麵他顯然已經開始變得神經質了,而真正讓我覺得毛骨悚然的,其實是我上小學後發生的一件事。”


    林覺豎起耳朵聽著,即便他沒有體會過這種被人控製到窒息的生活,可是哪怕隻是想像一下,他都覺得他要發瘋了。


    “有天放學回家,我在路上看到一隻被車撞傷的野貓。幾個小孩子把貓撿到了路邊,那時候野貓還有一口氣,但沒多久就死了,這幾個孩子七嘴八舌地討論要把它吊起來,民間傳說貓有九條命,死後吊起來才不會復活作祟。我因為好奇就在旁邊看了一會兒,一直看到他們把死掉的貓吊在了樹上才離開。在當晚我向他匯報一天的活動時,我沒有提起這件事,因為在我看來這件事沒有什麽可說的,野貓既不是我撞傷的,也不是我吊起來的,我隻是路過看了一會兒,並沒有什麽可說的。但是宋律並不這麽覺得。”


    宋寒章停頓了一下,語氣微微一變:“他問我,為什麽看著它去死,為什麽不救它呢?如果我的母親看到這一幕,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把那隻野貓帶去寵物醫院救治的,她就是這麽善良的一個人。”


    林覺張了張嘴,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宋律的邏輯太奇怪了,他在用宋寒章母親的行為要求他,但這其實是很沒道理的。


    “其實這件事本身並沒有什麽特別的,他覺得我做得不對,最多讓我去地下室反省自己。在學後又多了一種懲罰,就是寫一份檢討,他基本上不會體罰我,最多就是用戒尺打手心。我和往常一樣,到了這間地下室‘自我反省’,哪怕我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麽,我也得用宋律的思維方式來思考,‘真心實意’地找出錯誤,向他檢討。但是這一次,我覺得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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