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如此,他的精神也已經繃到了極限,甚至比迎戰螞蟻的時候更加極限。


    手臂酸痛,幾乎無法抬起,頭疼欲裂,眼前血紅地模糊一片。


    咚咚的心跳聲縈繞在他寂靜的世界裏,腦中的血管幾乎要爆裂開來一樣,他麵色慘白,嘴唇緊抿,冷汗從額頭不斷往下淌。


    如果不是一口氣在強撐,此刻他恐怕已經神誌不清地倒下了,但是這樣又能堅持多久?他不能思考,哪怕隻是一點分神都會要了他的命,可是人的體力總是有限的,他不可能永無止盡地殺下去。


    ──隻能堅持到這裏了嗎?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他想見到宋寒章,他想活著回去!如果死在這裏,這一切的努力都隻是笑話!


    不知道哪來的力氣,林覺大吼一聲,手上的長槍再度劃出一道死亡的弧線,湧來的蜜蜂瞬間被屏退,林覺拔腿就跑,背後傳來巨大的嗡鳴聲,背後、腿上、手臂,每一處都傳來尖銳的刺痛,然後是麻痹感。


    是蜜蜂的蟄針嗎?


    膝蓋一軟,林覺就地一滾,倒在了地上,他意識到自己將會死在這裏,窮途末路。


    濃濃的不甘心,以及強烈的絕望感充斥在他的心頭,身體再也動彈不得,疲倦像是山崩一樣倒下,徹底將他壓垮。


    不甘心,不甘心,他不甘心!


    頭頂忽然刮過一陣冷風,近在咫尺的蜜蜂忽然停止了攻擊,林覺愣愣地抬起頭。


    陸刃笑容滿麵的臉近在咫尺:“看來被蜜蜂叮得滿頭包了啊。被咬得這麽慘是因為大兔子想偷蜂蜜嗎?嘴饞可要不得啊。”


    林覺還沒從死境中回過神來,陸刃已經握著唐刀衝上前去。


    殺入蜂群中的陸刃身手矯健,林覺第一次看到陸刃當著他的麵展現出武技,那和他完全不是一個層次的水平。他從沒見過有人能把刀用得如此出神入化,每一刀下去都必然會削掉數隻蜜蜂的腦袋,而他本人踩著節奏奇怪的步法在蜂群中旁若無人的幾進幾出。


    “偷看是不對的哦。”陸刃再次來到林覺麵前,一腳將他踹下了充滿了金色液體的淺池。


    林覺猝不及防灌進了一口液體,口腔中是奇異的腥甜的味道,他惱火地從淺池裏站起來想爬上去,卻發現身體意外得有了力氣。


    是因為這個池子裏的水嗎?


    林覺又抹了一把臉,舔了舔手上的液體。


    腥甜的味道有點膩人,不像是蜂蜜,但又說不清到底是什麽。


    那邊陸刃和蜜蜂鏖戰正酣,突然拋下敵人也跟著跳進了水池。林覺被濺起的水糊了滿臉,憤怒地瞪視陸刃。


    陸刃大笑了幾聲,鞠起液體喝了幾口。又不過癮地用力一按林覺的腦袋,硬生生把他再次按進了池子。


    林覺嗆了幾口水,隻覺得那腥甜味j得要死,使勁掙紮了兩下才讓陸刃鬆開手。


    “喝飽了?飽了就跑唄。”陸刃說著翻身而出,一把拖過林覺的領子將他提了出來,林覺踉蹌了一下,跟著他殺出了這間巨大的蜂室。


    奔跑中林覺再一次感覺到自己的狀態不對勁。原本筋疲力竭的他突然又有了力氣,就連身上被蟄傷的地方也隻是散發出蘇麻的感覺,卻沒有中毒或者麻痹,難道是因為那個奇怪的液體?


    “這裏!”


    林覺的胳膊被一把拉住,陸刃緊跟著他一起鑽進了一個矮洞中。


    宋寒章一腳將地上的蜜蜂屍體堵在了洞口:“你們兩個是怎麽回事?”


    林覺忙不迭地解釋說:“我剛剛被蜜蜂包圍了,陸刃幫了我一把。”


    陸刃笑眯眯地點頭附和:“就是這樣。”


    宋寒章將兩人從頭看到腳,用手在林覺臉上擦了一把,又舔了舔液體的味道:“這是什麽?”


    林覺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全身都粘糊糊的,可是身上的傷口卻不藥而愈,完全沒有異樣。


    林覺誠實地搖搖頭:“我被包圍的地方有一個裝滿了這種液體的池子,之前我看見夏歡和陳露從裏麵爬出來,夏歡把陳露……殺掉了。”


    “一個人是不可能死兩次的。”陸刃坐在地上,用怪異的語調說,“我親眼看到可憐的陳露小姐抓撓著自己的胸口,然後一隻可愛的小東西扒開了她的胸膛,從裏麵一點點冒出頭來。可憐的陳露小姐似乎感覺不到疼痛,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可愛的小家夥拱斷她的肋骨,嚼碎她的肌肉和皮膚,從她白嫩嫩的胸口探出腦袋……”


    “她確實被飛蛾寄生了。”宋寒章證實了陸刃的話。


    “什麽時候?”林覺話剛出口,突然想到之前他們和顧風儀一行人相遇的時候,顧風儀趕去救柳清清,陳露被飛蛾撲麵倒地,“難道是哪個時候?”


    宋寒章點了點頭:“飛蛾翅膀上的鱗粉有麻痹和致幻的作用,她本人可能對自己被產卵的事情並不知情,但是在進入蜂巢前她已經有了嘔吐和痙攣反應,她大概預感到情況已經不妙了。”


    “哦~女人的直覺~”陸刃調笑說。


    林覺想起單涼說過陳露為了搶奪夏歡的醫療包將她推進蜂群的事情,於是把這件事連同他和單涼交手的事情也一併告知了宋寒章。


    宋寒章隻是略一點頭,沒有什麽特別的表示。陸刃擦拭著手上的唐刀,一言不發。


    “你知道那個池水有治療的效果?”宋寒章問陸刃。


    陸刃哼哼了一聲:“陳露的屍體還躺在水池邊,胸口的衣服撕裂了,但是卻沒有傷口,想來想去也隻可能是池水的問題,姑且拿他一試咯。”


    被當做實驗品的林覺噎住了。


    “聽你們的描述,那裏應該是蜂後誕生的王台。看樣子應該是夏歡先被蜂後產卵,之後才是被飛蛾破體而出後丟棄的陳露。夏歡體內的蜂後先行孵化,控製她的身體殺死了後孵化的陳露……”


    宋寒章停頓了一下,忽然眼睛一亮:“也許我們的機會來了。”


    “什麽機會?”林覺下意識地問道。


    “既然新的蜂後誕生了,那麽這個老的蜂後就改帶著一批蜜蜂離開重新築巢了。這個蜂巢裏的守備會前所未有得衰弱,新的蜂後甚至還隻是沒能脫離人體的幼生體,如果要殺死它的話,就隻有現在這個機會了。”宋寒章說著,輕描淡寫地瞥了林覺一眼,“當然原本還有一次機會,但是不幸錯過了。”


    林覺慚愧地低下頭,先前他看到兩隻新生蜂後打鬥的時候其實才是最好的時機。


    “喲,這就是boss嗎?好像很有趣的樣子。”陸刃停下了擦拭唐刀的動作,眼睛在微弱的螢光下散發著野生動物的弧光,危險而致命。


    宋寒章揉了揉額角:“再等等,我規劃一下路線,省得到時候像沒頭蒼蠅一樣一頭紮進蜜蜂的大本營去。”


    兩隻亂撞的沒頭蒼蠅默默低頭,不說話。


    ps:濕漉漉的沒頭蒼蠅x2+逛蜂巢腦內自動畫地圖的學長,現在三人組隊完畢,可以去殺boss啦


    八?王對王(中)


    顧風儀和柳清清走在昏暗的蜂巢中。巢壁上爬滿了螢光微生物,將這條崎嶇的通道裝點成詭異的世界。


    柳清清頻頻回頭看,她們剛從幼蜂的巢穴中出來,那蠕動的白色幼蟲讓她的胃現在還在翻騰。恐懼和死亡的陰影沒有一刻從她的頭頂散去,她強迫自己向前看,顧風儀那挺拔的背影和毫不遲疑的腳步令她安心卻又疑惑。她不會覺得害怕嗎?


    顧風儀突然停下了腳步:“有新鮮血液的味道。”


    柳清清左右環顧,她沒有蛇感,無法分辨空氣粒子中細微的差異,但是她很聽話,也足夠有用。


    顧風儀在地上蹲了下來,手指在地麵上輕輕擦過,褐色的幹涸血跡看起來像是陳年的汙漬,但是她知道那不是。


    “風儀,這個。”柳清清從地上撿起一小塊衣料,緊張地遞給顧風儀。


    顧風儀一眼就看出這是夏歡的外套料子,上麵浸染了血跡。她不由摩挲著碎布整齊的邊緣,它不是被硬生生撕開的,而是被銳器一下割斷的。


    她一瞬間想到了很多,卻默默把碎布把兜裏一揣,若無其事地對柳清清說:“走吧。”


    柳清清猶豫地問道:“那是……夏歡的衣服嗎?”


    “大概吧。”


    柳清清原本就白皙的臉上一下子失去了血色:“她還活著嗎?”


    “……我不知道。”顧風儀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


    鼻腔裏湧入奇異的氣味,顧風儀的神經瞬間緊繃了起來。


    ──那是飛蛾和血液的味道。


    可是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顧不上疑惑,顧風儀出聲提醒:“小心,有飛蛾靠近了。”


    “啊?”柳清清呆了一下,又立刻進入了警戒的狀態中。


    ──來了,那裏!


    顧風儀立刻握緊手上的鋼筋,飛起一腳踢向迎麵而來的勁風,黑影被重重摔在蜂壁上,鋼筋狠狠貫入巨蛾的身體。


    汙綠色的體液濺了顧風儀滿身,她拔起鋼筋,再向蛾子的頭部補上最後一擊絕殺──飛蛾猛地吐出捲曲的口器,直擊顧風儀麵門。


    那一瞬間有如時間停止般漫長,顧風儀以不可思議的反應速度和直覺,柔韌的腰肢向後一仰,竟然在千鈞一髮之時避開了這致命的一擊!


    黑暗中迸射出一道火光,瞬間席捲了被釘在蜂壁上的飛蛾。


    飛蛾發出恐怖的咯吱聲,火焰中掙紮的飛蛾像是黑色的怪物,最後在大火中被燒成灰燼。


    柳清清這才鬆開了緊握著圖騰的手腕,低著頭看不清表情。顧風儀後退一步拍了拍她的肩膀:“做得很好,我們走吧。”


    走了幾步,她覺察到柳清清還是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不由轉過身:“怎麽了?”


    柳清清突然迎麵撲了上來,一把抱住顧風儀,手臂死死箍著顧風儀的腰,渾身顫抖。


    “清清?”第一次見到如此異常的柳清清,顧風儀一瞬間竟然不知道該作何反應。她是在感到害怕嗎?這也是正常的,二十年來一帆風順的人生在這一晚天翻地覆,這對於性格柔軟的柳清清來說不啻於一場噩夢。


    最後顧風儀還是選擇溫柔的安撫:“別怕,現在離天亮沒多久了,我們會沒事的。”


    “可是夏歡死掉了。”柳清清貼著顧風儀的胸口輕聲問,“是陳露嗎?”


    “……現在還不能確定。”


    “陳露討厭我,她討厭我,那時候她看我的眼神……好可怕。”柳清清哽咽著說道。


    顧風儀拍了拍她的後背,無聲地安慰她。


    “我好怕……好怕,我該怎麽辦?”柳清清靠在顧風儀的肩頭,身體打著輕顫。


    但她知道自己其實並沒有那麽害怕。就像杜鵑一樣,被產在其他鳥類的巢穴中,最先孵化的杜鵑幼雛會將其他所有的蛋都推出鳥巢摔得粉碎,因為它要獨一無二的寵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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