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後三十兒才走。


    入夜,三個刺客並排躺在火炕上。人人都有心事,但總有先睡著的,比如,初八。


    十五聽了一會兒,等他的呼吸綿長沉穩之後,慢慢翻過身麵向初一,“你什麽打算?”


    一隻手握緊了他的手,但沒有人回答他。


    十五回握,無言。


    三十兒說的有道理,他們是當權者的兵器,但要看誰來用。


    捏了捏兄弟的手掌。初一在他們所有人中是知道內幕最多的,所以他想的也比旁人多。他知道,初一有時候不肯跟他多說,是因為不想把他也扯進這個大泥潭。


    當一名刺客,讓你殺人你就殺,讓你偷聽你就聽,你死了就死了,能活著算你命大。十五從來不去想這些事背後的聯繫,他見過曾經費勁思量去想的探子,每日裏苦大仇深的一副家國天下樣兒。


    他就從來不想,因為他僅僅是一名刺客。


    可是現在他從單純的“兵器”也變成了人啊。心裏有了念想,有人在他胸口脖子上畫的圓圈雖然洗掉了墨跡,但洗不掉那份思念。


    這次我一定要活著回來……


    從京城去北疆,天氣愈發寒冷。


    臨行前一天,三十兒又來過一趟,給他們送來一包禦寒的衣服。除了每人一件灰鼠皮的長襖子,十五額外收到一隻小包。


    拆開來,裏頭一條白狐狸毛圍脖……


    “這是李大人單獨送你的。”三十兒盤腿上炕,接過那條狐狸毛慢慢摩挲:“大人讓我給你們帶過來一句話‘活著回來’。”


    初一,初八和十五同時抱拳對著庚王府的方向一揖:“屬下遵命。”


    將圍脖又仔細的包好,塞進十五懷裏:“哥,你還會回來麽?”


    十五想了一下,“我會的。”


    三十兒使勁眨了眨眼:“有能耐就進宮來瞧瞧我。”


    “好!”


    北疆,興圖鎮。


    地勢險要且多隘口,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是歷朝的戰略要塞。


    鎮中是典型的山城特色。地勢南低北高,落差竟有四百尺。當地人戲稱“東西溝、上下坎”,房屋建築多錯落在山坡上下,白天抬頭可見蒼莽的高山,入夜俯覽千家燈火。


    有詩雲:“晝看山景夜觀樓”,說的便是這裏了。


    十五等人自出關入北疆,一個個都是裹緊了李贊贈予的皮襖。在京城外還說凍僵了腳,在這裏的雪地卻是動輒踩下去沒過膝蓋。


    既不能騎馬也不能趕車,三人行至興圖鎮後,就等著五日一趟來往於巴雅城和鎮裏的雪爬犁。這種東西也隻有北疆有,前頭十幾隻狗兒拖著,長長的雪板上可以拉貨也可以安放車廂坐人。


    十五走之前從三裏巷的水缸下頭挖出來屬於他的那份三十兩黃金,這還是在南域時紅姐悄悄告訴他的。


    有了這筆錢,他們三個就可以充當來北疆收皮子的豪客。


    在興圖鎮客棧裏大口吃著烤野豬肉,十五默默的鄙視了一下璿璣營的刻薄。


    從來隻有命令,不管走遠走近,不管差事要幹嘛,營裏發給的盤纏永遠隻有那麽點兒。夠吃飽,想吃好,想買點土產?您自己貼錢吧。


    初八和初一也沾了十五的光。


    甚至一連沉默了數日的初一也抓著烤肉撕咬得滿嘴流油。


    其實他們這些刺客所求的真的很簡單……


    北疆氣候惡略,但勝在有貫通全域的巴雅山山脈,幾乎是隔斷琉國入侵的天然屏障。冬季天寒地凍,但夏季清涼舒適。


    臨近巴雅城的山道上,一隊輕裝驃騎在滿地蒼茫中馳騁,遠遠看去宛如一條黑色的毒蛇。黑馬黑戰甲,這便是築北王靳子炎的標誌。


    僅憑雙腿夾住馬腹,拉弓,利箭在陽光下隻一閃就沒入被追逐的野鹿脖頸中。


    有騎兵迅速上前,也不下馬,彎腰一抄,將獵物甩上馬背,回頭大笑:“王爺好箭法!”


    靳子炎勒住奔馳的駿馬,眯起眼看不遠方雪道上的爬犁車,“八成是個新手,跑得這麽快,一會兒彎子轉不過去準得翻車。”


    真不知是王爺天生烏鴉嘴,還是王爺見多識廣,總之這車如他所言,一道急彎後,車上的客人和裝載的物品翻了一地,其中一個客人被摔出去三丈遠。


    “咦?!”


    隻見那個被甩飛的人淩空一翻,雖然穿的笨拙卻不難看出身法輕盈。


    十五覺得簡直是點兒背到了極點!


    這趕車的小子不足二十,一見麵就看出是個毛躁的。一路上過雪山時總擔心這廝會把他們翻進山澗,殊不知一驚一乍的總算出了山區,偏偏平地翻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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