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令儀雙眉一挑,“那快把他們抓走吧!”


    極意觀弟子頓時氣急敗壞,紛紛叫道:“鄭管事,快把他們抓起來,送去城主府!”


    “對,最好關個十年八年,讓他們知道敢在天機閣鬧事是什麽下場!”


    鍾令儀把臉一變,哼道:“別說你們何城主了,就是玉初真人在這兒,知道我打了你們這些出言不遜之徒,不但不會說什麽,隻怕還要說教訓得好呢!”


    極意觀弟子聽到她提起自家掌門一副熟稔的口氣,頓時不吭聲了。鄭管事打量著他們,擔心是大水衝了龍王廟,半晌問:“不知兩位是——”


    鍾令儀不理他,拉著景白掉頭就走,這個天機閣,蛇鼠一窩,不待也罷。


    鄭管事一時不知道該不該攔。


    有認識景白的修士搖著扇子走過來,嘻嘻笑道:“你們當著昭明君的麵編派他,他沒有祭出斬霜劍教訓你們,已經是手下留情了。昭明君再怎麽被逐出師門,也是星月魁首,元嬰以下第一人,豈是你們能隨意侮辱謾罵的?”當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找打!


    那幾個極意觀弟子聞言麵麵相覷,背後嚼舌根被抓個正著,如此倒黴,隻能認栽。


    鍾令儀出了天機閣,氣猶不平,“等下我要給劉希堂發個傳訊符,問問他怎麽管教弟子的,你好歹是昭明君,肆意辱罵尊者,是不是極意觀的門風——”


    景白原不在乎別人的閑言碎語,不過是逞幾句口舌之快罷了,又傷不了他分毫,見鍾令儀如此在意,不惜大動幹戈維護自己,心裏十分感動,忽然緊緊抱住她。


    正抨擊極意觀管教弟子不嚴的鍾令儀頓時愣住了,有些手足無措問:“小白,怎麽了?”


    景白壓抑著心中洶湧澎湃的情感,聲音沙啞道:“阿如,謝謝。”


    鍾令儀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背,“這有什麽,我要是被人欺負,你也會站出來替我出頭。”兩人靜靜擁抱了一會兒。鍾令儀看著燈火通明人來人往的大街說:“拍賣還要好半天才結束呢,咱們找個地方坐會兒吧。”


    景白忽然說:“咱們去看戲吧。”


    鍾令儀頗為意外,“啊?你不是聽不懂嗎?”中州河洛一帶文藝興盛,戲曲聽書歌舞這些十分流行,而景白出身崇尚劍法的東海,對這些根本不感興趣,尤其是戲曲,許多曲目都是用本地方言唱的,對不懂欣賞的外地人來說猶如聽天書一般,鍾令儀沒想到他會主動提出去看戲,一時懷疑自己聽錯了。


    景白說:“多聽聽就懂了,你可以講給我聽啊。”他日後大概要留在這裏了,還是應該多學學本地方言。


    鍾令儀興奮道:“好啊,聽說最近出了一出新戲,講的是兩個人弄錯儲物袋引發的一係列故事,楊球說特別有意思,我們就去看這個吧!”


    兩人去了戲園,天機閣這邊拍賣會繼續。天機閣的朝奉果然眼光毒辣,仕女圖和棋具很快有人拍掉了,輪到七弦琴被拍賣時還引起了一陣小小的轟動。樓上包間有一人是靈飛派朱長老,鍾令儀和極意觀弟子打架鬧事時,他便發現了她,不過鍾令儀已經叛出靈飛派,打架又沒有吃虧,他一直站在樓上袖手旁觀。當扶蘇真人用過的千年古琴被展示出來時,他以為鍾令儀之所以出現在這裏,是想要這架七弦琴,他背靠朱家,身家豐厚,想了想還是把這架七弦琴拍了下來,扶蘇真人的遺物,留作紀念也好,回到靈飛派將這事當閑談說給顧衍聽。顧衍聽了後,卻是沉默半天,問:“朱長老,你拍這架古琴花了多少靈石,能否轉讓給我?”


    朱長老暗歎一聲,沒想到他對鍾令儀這個弟子如此重視,都叛出師門了,還對她念念不忘,回頭便讓人把七弦琴送了過來。


    鍾令儀和景白看完戲已是深夜,天機閣的拍賣也差不多結束了。仕女畫拍了六千五百靈石,一整套白玉棋具是四千五百靈石,而七弦琴拍了足足一萬八千靈石,鍾令儀掂著手裏沉重的靈石袋,回頭看了天機閣一眼,不滿道:“真是黑心呐,收了兩成的手續費不夠,保管兩天也要收錢,拍賣會和典當鋪都是一個德行,吃人不吐骨頭!”


    有了鍾令儀拍賣祖上遺物得來的這筆靈石,太微宮繼續大興土木,主殿很快粉刷一新,門窗也裝上了,後院花園也在建造中,每日都是新麵貌,一切欣欣向榮,充滿生機。


    這日鍾令儀帶著鍾顯、曾青石、楊球幾人坐著運貨法器準備跑一趟劉伯言洞府,剛出太微穀迎麵碰上一人,鍾令儀差點懷疑自己看錯了,驚訝不已:“二師兄,你怎麽在這兒?你是來找我的嗎?”


    錢佩抱怨道:“你這太微宮怎麽這麽難找啊,一路上想找個人問路都找不到,我在這附近都轉悠半天了。”一邊說一邊跳上他們的運貨法器,掃了一眼眾人,問:“你們這麽多人是要去哪兒啊?”


    鍾令儀嘿嘿笑道:“去撿便宜。”


    一行人來到劉伯言洛河邊被迫廢棄的洞府,鍾令儀不但把桌椅床榻這些家具搬上法器,還將門窗燈籠拆下來,甚至連池塘裏養的金魚都打算撈出來帶走。錢佩見她連種在路邊的觀賞花草都叮囑曾青石挖回去,不由得說:“小師妹,你這哪是撿便宜,是撿垃圾吧,什麽都要,連塊石頭都不放過!”


    鍾令儀搖頭歎氣說:“二師兄,你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太微宮百廢待興,處處要用錢,一顆靈珠我都恨不得掰成兩半花。”


    “知道你窮,沒想到你窮成這樣,我萬裏迢迢遠道而來,你準備拿什麽招待我啊?不會弄些粗茶淡飯就想打發我吧?”


    鍾令儀沒好氣說:“那你還想我拿什麽招待你啊,整個河洛一百零八道全席宴歡迎你嗎?還有,你上門帶了什麽,就這麽空著手來嗎?”


    錢佩哼道:“就知道你要挑我的禮,幸虧我早有準備。”說著掏出一個儲物袋扔給她。


    鍾令儀接過來,打開一看,滿滿都是靈石,掂了掂重量,不比她從天機閣帶回來的輕,這下驚得半天合不攏嘴,看著儲物袋問:“二師兄,你這是什麽意思?”


    錢佩滿不在乎地說:“你不是說要上門禮嗎?”


    鍾令儀嘴吧張張合合,小聲說:“你拿錯了吧?”


    錢佩瞟了她一眼,“你以為我是你嗎,整天粗心大意,東西都會拿錯!”


    鍾令儀看著手裏沉甸甸的靈石,心裏深為震撼。錢佩在靈飛派上下素來有小氣愛財的名聲,他和鍾令儀一樣是孤兒,身世甚至比鍾令儀還慘,父母早亡,兄弟姐妹俱無,世上一個親人都沒有,靈石都是自己一塊一塊辛辛苦苦賺來的,除了必須的丹藥法器,從來不舍得亂花錢,如此精明計較之人,竟然一下子給了她這麽多的靈石,鍾令儀好半天說不出話來,隻覺鼻頭發酸,清了清嗓子說:“二師兄,太微宮雖然艱難,東挪西湊還能支應,也不知道你攢了多少年才攢下這些靈石,你還是拿回去吧——”


    錢佩打斷她,不耐煩道:“囉嗦什麽,給了你,你拿著就是。”


    鍾令儀上下打量著他,“二師兄,你不是被人奪舍了吧?”怎麽突然變得這麽大方了?當真叫她不適應!


    錢佩在她腦袋上拍了一下,罵道:“你才被人奪舍了呢,好端端又咒我!”


    鍾令儀忙說:“我沒咒你,就是,就是你忽然轉了性子,跟變了個人似的。”


    錢佩沒好氣說:“難道我在你眼裏,隻是守財奴,隻知進,不知出?那麽多人千辛萬苦地攢錢,你說是為了什麽?”


    鍾令儀摸了摸腦袋,“是為了什麽?”


    “當然是為了關鍵時候需要錢用的時候拿得出來啊!”錢佩抬頭看著秋日晴朗湛藍的天空,忽然說起往事,“你知道我母親怎麽死的嗎?我是遺腹子,母親被族人趕出門,家產也被侵吞,母親生下我後,帶著我辛苦度日,積勞成疾。我八歲那年冬天,母親生了一場大病,我在醫館外麵苦苦哀求了許久,一位老醫師答應上門給我母親看病,說普通藥材藥石罔效,得服用一種叫紅磷丹的丹藥,或許有救。紅磷丹八塊靈石一顆,八塊靈石當時對我來說,無異於天價,就因為拿不出八塊靈石,我母親最後沒熬過那個冬天,撒手而去。我在街上流浪乞討了一陣子,幸好碰到靈飛派來我們這裏收徒,發現我身具靈根,便把我帶回了靈飛派,不然說不定熬不過下一個冬天的就是我了。”


    鍾令儀沒想到錢佩身世這麽淒慘,看著他一時說不出話來。


    “所以我才會對錢財這麽斤斤計較,可是我再小氣吝嗇,也知道錢財是拿來用的,而不是攢著發黴的,既然這些靈石對你更有用,你隻管拿著就是。”


    鍾令儀衝他深深行了一禮,“那就卻之不恭了,隻當是太微宮借你的。”


    第149章 扶蘇芽(上)


    太微宮主殿大致修繕完畢,鍾令儀、鍾顯、笙歌等人搬到主殿左右兩邊的配殿居住。景白守喪,仍住在原先的草廬。錢佩來了後,鍾令儀在左配殿收拾出一間客房給他住。原本房裏空蕩蕩的,擺上從劉伯言洞府搜刮來的桌椅床榻,再掛上帳幔,裝飾以鮮花綠植,雖然沒有什麽貴重物品,倒也像模像樣,至少錢佩看了後十分滿意,玩笑道:“我還以為來了後要住茅草屋呢,沒想到太微宮都修繕一新了。”


    鍾令儀說:“也隻修繕了這裏,其他地方都是殘垣斷壁,後麵花園還在施工呢,你要是嫌吵,就去神女湖走走,太微宮別的沒有,依山傍水,風景一絕。”


    坐在房裏,隱隱約約能聽到遠處傳來的叮叮當當敲擊聲。鍾令儀便說:“二師兄,我讓顯兒帶你去劃船吧,這個天不冷不熱,陽光明媚,劃船最舒服了。我還有點事要處理,就不陪你了。”


    錢佩叫住她,“還有一件事。”說著從儲物袋裏拿出七弦琴,放在桌上,“我這次來,是奉師尊之命把這個送還你。”


    鍾令儀垂著眼,半晌問:“這琴怎麽會在師……”她一時不知該如何稱呼顧衍,隻好含糊了一下帶過去,“怎麽會在他手上?”


    錢佩便將朱長老拍下七弦琴的事說了。


    鍾令儀摸著琴默默無語,心情十分複雜,最後隻能將這琴收下。


    景白知道這件事後,卻很不高興,心想顧玄臨到底想幹嘛,當斷不斷,黏黏糊糊,明知道阿如對他不隻是師徒之情,又來撩撥,生怕阿如忘了他似的!


    這天為了迎接錢佩,太微宮辦了個簡單的宴席,他來赴宴,飯後到鍾令儀房裏小坐,正喝著茶,見鍾令儀撥弄了一會兒七弦琴,又拿出青蓮燈用軟布仔細擦拭,盯著她看了好半天,實在忍不住,說:“這青蓮燈是築基期法器吧?你都結丹了,還留著它幹嘛,不如給方同用吧。”


    鍾令儀說:“哪裏,這青蓮燈可是法寶,能隨著修為一起成長,金丹也能用,我所有法器裏,最喜歡的就是青蓮燈,不但防守得力,還能破除迷幻,好看又實用。顯兒若是缺少法器,回頭我替他尋摸一件好的便是。”


    景白不滿道:“那封劍盒呢?”


    鍾令儀“哎呀”一聲,忙說:“我最喜歡青蓮燈,不過更喜歡封劍盒!”


    景白輕哼一聲,忽然說:“你這麽舍不得,因為這青蓮燈是顧玄臨送的吧?”


    鍾令儀慢慢放下青蓮燈,眉頭緊皺看著他,不悅道:“你這話什麽意思?”


    “這麽個破燈有什麽好看的,天天拿在手裏擺弄!”


    鍾令儀沉著臉說:“我哪有天天擺弄,不過是今天拿出來擦一擦罷了,你到底怎麽了?說話這樣陰陽怪氣!”


    景白猛地站起來,大聲說:“你先是收下顧玄臨送來的琴,又整天對著他送的法器睹物思人,你說我怎麽了?”


    “胡說八道,我哪有睹物思人!”


    “那你就把這燈給鍾顯!”


    鍾令儀氣得直瞪他,“你胡攪蠻纏,青蓮燈我用著正得心應手,你憑什麽逼著我把它給顯兒?”


    景白冷笑道:“剛才還說最喜歡的是封劍盒,果然你都是在哄我!”


    鍾令儀頓時急了,直問到他臉上,“我哄你什麽了,明明是你無理取鬧!”


    景白氣鼓鼓看著她,忽然一言不發走了。


    鍾令儀追到門口,望著他離去的背影,恨恨跺了跺腳,心想有本事一輩子別說話!


    接下來兩人陷入冷戰,你不理我,我不理你,就是迎頭碰上了,也隻當看不見對方。大家發現兩人不對勁,吃過晚飯躲在一邊八卦。鍾顯小聲說:“姑姑和昭明君是吵架了嗎?剛才吃飯的時候我坐在兩人中間,差點想抱著碗躲出去,那個尷尬難受如坐針氈啊,弄的我飯都沒吃飽。”說著拿出一包炒栗子,坐在那裏吃。


    錢佩拍了他一下,“小方同,你怎麽一個人吃獨食?”


    鍾顯笑著讓了一圈。笙歌、曾青石搖手表示不要,隻有錢佩不客氣地抓了一大把,剝著栗子說:“中午的時候我正好在房裏休息,兩人也不知怎麽吵起來,隱隱約約聽到你的名字——”他捏著一顆栗子指了指鍾顯。


    鍾顯訝道:“姑姑和昭明君因為我吵起來?是為了什麽?”


    錢佩搖頭晃腦說:“瞧他倆的樣子哪是為了你,也不知是誰吃誰的醋。”


    曾青石嘿嘿笑道:“沒想到宮主和昭明君這樣的人,也會跟我們村的年輕小夫妻一樣吵架鬧脾氣。”


    笙歌白了他一眼,打手勢問大家怎麽辦。


    錢佩便說:“情人吵架有什麽怎麽辦,過兩天自然就好了,我們這些外人少多管閑事。咱們在一邊看著鬧心,人家說不定樂在其中呢!”


    曾青石年輕,好奇心旺盛,忍不住問:“前輩,你知道宮主和昭明君怎麽認識的嗎?”


    錢佩笑道:“這個可就說來話長了,簡直跟戲台上唱的戲那樣曲折離奇,據我所知兩人很小的時候就認識了,那時候小師妹還沒築基呢。”


    鍾顯也是第一次聽說這些事,“啊,原來姑姑和昭明君是青梅竹馬啊——”他還以為兩人跟司天晴、蔣翊一樣認識不久呢。


    這時曾普走過來,重重咳了一聲,提醒道:“宮主的事,豈能私下議論!”又瞪著曾青石說:“你還不快回去睡覺。”


    曾青石忙一溜煙跑了。鍾顯和笙歌也各自回了房。


    曾普埋怨錢佩說:“錢道長,您跟孩子們說這些幹嘛,宮主威嚴何存!”


    錢佩反應過來,鍾令儀不再是那個成天和他一起嬉笑玩鬧的小師妹,如今還是太微宮宮主,一肩擔起振興太微宮的重責大任,忙認錯說:“是我不對,晚上多喝了兩口酒,就管不住嘴了。”心想就憑這幾個老弱婦孺,小師妹想重振太微宮,一無錢二無人,前路艱難啊!


    錢佩想到這些都替鍾令儀發愁,第二天問她太微宮有哪些收入來源。


    鍾令儀說:“除了周圍村寨例行供奉,還種了一些靈花靈草。”


    窮鄉僻壤能有多少供奉!錢佩聽的直搖頭,說:“不行啊,你得想辦法增加收入,有錢才有人,有人才有一切。”


    鍾令儀苦惱道:“可是太微宮地方偏遠,人煙稀少,怎麽才能增加收入啊?”


    錢佩說:“剛才我沿著神女湖散步的時候看了你們種的靈草,比起靈飛派,那可是大大不如,很多都枯死了。”


    鍾令儀歎道:“這裏的土壤似乎不適宜種靈草,在靈飛派佛耳草根本不用打理,隻要把種子撒下去,過兩個月等著收割就行,而在太微宮,隔三岔五澆水除蟲,結果還長得稀稀拉拉的,嬌貴一點的靈草根本種不活。”


    錢佩抬頭看著四麵環繞的群山說:“不能種靈草,那靈茶呢?”


    鍾令儀叫來曾普谘詢。曾普說:“靈茶以前我們村裏有人嚐試種過,不知是不是山上天氣寒冷的緣故,好多茶樹都凍死了。”


    錢佩亦是無法,“那太微宮有沒有什麽特產?”


    鍾令儀哼道:“我們以前有玲瓏礦,專產靈石,不過被溟劍宗把礦都掏空了,隻剩下一片廢墟,時不時發生倒塌事件。”


    兩人半晌無語,望著旭日初升波光粼粼的神女湖發呆。太微宮衰微到現在這般田地,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過了會兒曾青石駕著一隻小船回來,順手把船係在岸邊一株楝子樹下,手裏提著一筐藜草和幾條魚,見到兩人站在那說話,衝兩人行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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