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白恍若未聞,陰森森說:“你一個月送一次少女當祭品,不會告訴我不知道地方吧?”


    鄒弗林見他神情可怕,用手指了指南麵方向。


    景白抓著他禦劍而起。舒令儀忙催動玉葫蘆跟了上去,問:“昭明君,你打算怎麽辦?”


    “清理門戶。”


    三人在一處瀑布前停下。舒令儀打量著周圍環境,乍看這是一個平平無奇的地方,山既不高,水也不深,瀑布更是普普通通,既沒有飛流急湍也沒有雄渾氣勢,靈氣微弱到幾乎不可察覺,在南越,這樣的山水隨處可見。鄒弗林指著前麵說:“在瀑布後麵。”


    三人飛身穿越瀑布,後麵是一條可供兩人並行的曲折山道。景白露出戒備的神情,推了鄒弗林一把,示意他打頭,自己跟了上去,讓舒令儀走在最後。很快山道走到盡頭,迎麵是一堵石壁。鄒弗林拿出一塊玉牌,嵌進地上某處。嚴絲合縫後,一道靈光閃過,石壁忽然消失不見,露出一個寬敞的山洞來。原來這石壁隻是一層幻術,讓誤入此處的人和動物以為前麵道路不通,自然會原路返回。


    山洞十分寬敞,空氣幹燥,牆壁上鑲嵌有夜明珠,發出柔和的光芒,因此一點都不顯得昏暗。裏麵有石桌石凳石床,床上有枕頭被褥,旁邊地上還放了一些吃食,充滿生活氣息,似乎有人居住的樣子,卻一點都不像一個金丹修士的洞府。


    鄒弗林說:“我平時都是把人送到這裏就離開,回頭自會有人將她們領走,至於任仙師真正仙居在何處,便不知道了。”


    舒令儀罵了句“狡兔三窟”,問:“姓任的要這麽多少女幹什麽?”


    “實在不知。”


    “你這麽奸詐,會不知道?”舒令儀不信,見他不說話,威脅道:“你是不是想再暈過去,多挨幾腳?”


    鄒弗林想到自己一把老骨頭渾身酸痛,隻好說:“接下來的事我真不知道,不過我可以說說自己的猜測。”


    舒令儀在石凳上坐下,示意他說。


    “任仙師是道法高強的劍修,滿心滿眼想的都是修真問道,自然不可能像那些凡夫俗子一樣沉溺女色,因此我猜,這麽多少女,不是用作爐鼎,便是舉行什麽儀式。”


    舒令儀氣得用力拍了下石桌,罵道:“禽獸不如的畜生!”陰沉沉盯著鄒弗林,罵他為虎作倀助紂為虐,“你還有沒有良心,竟然幹出這種喪盡天良的事,攝青鬼都比你仁慈!”


    鄒弗林一把年紀被她這樣指著鼻子破口大罵,突然崩潰了,大聲說:“你以為我願意幹這種缺德事嗎?你以為飛燕跪下來哭著求我放她離開時我心裏好受嗎?你以為我在任仙師手下日子很好過嗎?我沒辦法!你們是名門子弟,天資卓越,資源充足,哪裏知道我們這些野生修士的苦!你見過有人為了一顆養元丹不惜殺人放火嗎?你見過有人為了一部最基礎的入門功法賣身為奴嗎?你知道我們廬丘城的修士想要修煉有多難嗎?要靈石沒靈石,要功法沒功法,要丹藥沒丹藥,窮山惡水,靈氣稀薄,偶爾有一兩個能修煉的,也是資質最差的五靈根。我就是五靈根,當年靈飛派招徒硬生生把我刷下來。我偏要證明給人看,年紀大資質差怎麽了,照樣可以修煉,照樣能築基,照樣能求得大道!”


    舒令儀一時無語。


    “你知道我是在多大年紀築的基嗎?七十八歲,七十八歲我還能築基,還能逆天改命,誰敢說我是修道廢材?”


    “所以你為了修煉,為了築基,為了獲得靈石丹藥,就出賣良心,跟魔鬼做起了交易?”


    “出賣良心的可不是我,而是將自家女兒賣給我的那些所謂的父母兄弟,他們拿到靈石的時候可是感恩戴德,一點都沒覺得是在出賣良心,我頂多就是個居中跑腿的!”


    舒令儀被他的厚顏無恥震驚的說不出話來。


    “巧言令色,文過飾非,明明是狼狽為奸,沆瀣一氣,卻偏要裝成逼不得已!”景白一語道破他虛偽的辯解。


    鄒弗林忽然露出一個得逞的笑容,“難道你們就沒想過,我為什麽要在此時此地此刻浪費口舌長篇大論,不會真的以為我是在傾心吐膽話衷腸吧?”


    “不好,他在拖延時間!”景白驚覺過來,飛身而起,一把抱住舒令儀。


    第14章 任覺非(下)


    一陣鋪天蓋地的劍光襲來,像一張網一樣把景白和舒令儀圍在中間,猶如困獸。景白眉頭一皺,大喝一聲:“破!”斬霜劍繞著兩人遊走一圈,紫光暴漲,將原本密不透風的劍光吞噬的幹幹淨淨。


    “咦!”半空中突然傳來一個聲音,似乎很驚訝靈飛派的弟子劍法竟然如此高明。


    景白和舒令儀聞聲互相看了一眼,臉上露出警惕之色。


    那人卻沒再出聲。很快一道帶有閃爍雷電的劍氣直衝兩人而來,並發出劈裏啪啦爆炸的聲音,氣勢驚人。景白催動斬霜劍迎了上去,一劍便將雷電劍氣一分為二。可是不等那雷電劍氣消散,另一道燃燒著赤焰的劍氣又出現了,熱浪撲麵,似乎要將一切焚燒殆盡。景白臉色突變,驚呼:“五行劍陣!”


    舒令儀一邊祭出青蓮燈抵擋,一邊問:“什麽是五行劍陣?”


    景白說:“此人果然是溟劍宗的劍修,而且不是普通弟子!五行劍陣是我們溟劍宗的護島劍陣,含有金木水火土五行的劍氣互相交替,生生不息,威力無窮,單是連綿不絕的五行劍氣,便能將闖入劍陣的人困死,更不用說列成劍組發動殺陣,其勢銳不可擋,此劍陣下少有生還者。”


    舒令儀頓時感覺不好,“那我們豈不是凶多吉少?”


    景白不屑道:“若是我們蒼瀾島的五行劍陣,自然是九死一生凶多吉少,可是這偷工減料的五行劍陣,攻擊效果大打折扣,那就未必了,隻要將這五道劍氣各個擊破,組不成劍陣便可!”說著斬霜劍紫光大盛,猶如一條首尾相顧的遊龍,將此消彼長的五行劍氣圈起來,分割成一塊一塊,使之不能連成一線。五行劍氣生生不息之勢頓時告破,彼此之間出現的間隔越來越長,很快便無力為繼,劍氣越來越微弱,最終消散。


    空中傳來一聲冷哼,似乎極為惱怒。


    劍陣被破,兩人還來不及高興,周圍環境忽的一變,原本的山洞不見了,眼前煙霧彌漫,白茫茫一片,什麽都看不見。舒令儀隻覺迷迷糊糊的,想不起景白去了哪兒,一個人如無頭蒼蠅般到處亂撞,無論怎麽走都走不出這片迷霧。心裏正著急,忽然一道靈光破開無邊無際的迷霧,顧衍腳踩青蓮飄然而至。


    舒令儀大喜,忙跑過去,仰起頭問:“師父,你怎麽來了!”


    顧衍摸了摸她的頭,一臉寵溺說:“為師察覺到你有危險,便來看看。”


    舒令儀順勢一把抱住他,把頭靠在他胸前,撒嬌道:“師父,我剛才真的好害怕,怎麽找都找不到出路,好像自己要迷失在這片迷霧裏。”說到這裏心裏一動,似乎想起了什麽。


    顧衍安慰道:“別怕,師父不是來了嗎。”


    舒令儀用力點頭,“嗯,師父,我最喜歡你了。”


    顧衍含笑看著她,“師父也最喜歡令儀。”


    舒令儀難以置信,內心最深處最羞於啟齒的秘密被這樣被捅破了,讓她一時又是驚喜又是羞窘,不敢確定似的問:“師父,你真的喜歡令儀嗎?不是師父對徒兒的喜歡,而是話本上說的那種喜歡。”


    顧衍輕笑一聲,抬起她的下巴,手指在她唇角摩挲流連,看了眼她,彎下腰,頭一點點靠近,兩人鼻尖相觸,呼吸交纏在一起。就在顧衍的唇要吻上她時,舒令儀大概是受不了這樣的刺激,一個激靈,忽然從幻境裏掙脫了出來。眼前正要親她的人哪是顧衍,而是正陷入幻覺而不知的景白。


    舒令儀麵紅耳赤,一把推開他,大口喘息,難以承受般閉上眼睛,懊惱自己怎麽會產生這樣的幻覺,光是想一想都讓人覺得羞愧!


    青蓮燈懸停在身前,發出幽幽藍光,周圍迷霧在藍光的照射下全都退避三舍,這是舒令儀能及時從幻境裏清醒過來的重要原因。看著這盞青蓮燈,舒令儀不由得想起了顧衍,想起方才幻覺裏他用手指摩挲自己嘴唇挑逗的樣子,想起他想要親吻自己的樣子,感覺是如此的真實,至今心口猶在砰砰跳動。她不由得甩了甩頭,仿佛想把剛才的畫麵全都從腦海裏甩出去,不停告訴自己,“那是假的,假的,不要當真,現在當務之急是從這個幻陣裏出去!”


    她手持青蓮燈靠近景白,見他閉著眼睛站在那裏,臉上表情忽而痛苦忽而平靜,正不知經曆什麽。“昭明君,昭明君!”無論她怎麽叫喚,景白始終閉著眼睛,一動不動。


    景白又看見屍橫遍地、滿目瘡痍的太微宮,他翻過一具具屍體,不停尋找,一個個認識的人倒在他身前,先是接待過他的鍾家子弟;再往裏是鍾會鍾士超,阿如的大哥;正殿裏阿如的母親雲容仙子靠著牆角半坐在地上,雙手無力的垂在身側,雙目圓睜,死不瞑目……


    景白渾然不覺自己淚流滿麵,隻是不停翻找屍體,不停呼喊阿如的名字。


    舒令儀見景白雙眼緊閉,情緒激動叫著:“阿如,阿如!”憂心不已,再這樣下去,昭明君可能會一直陷在幻境裏,永遠出不來。催動靈動,青蓮燈頓時發出明亮藍光,迷霧褪去,身旁一大片範圍被照亮。她先是推了景白幾下,見他毫無反應,拿出一把銀針,雙手合十說:“昭明君,你可不要怪我心狠手辣。”


    舒令儀拿起景白的手,頭皮發麻地看著銀針一寸寸刺進他的指尖。十指連心,希望身體的疼痛能將迷失幻境的景白喚醒。當十根手指都插滿銀針時,景白驀的睜開眼睛,手上銀針全都倒飛出去。


    舒令儀長舒口氣,露出笑容,“你醒了!”


    景白靈識已經擺脫幻境,可是整個心神還沉浸在往事中,望著言笑晏晏的舒令儀,仿佛又回到二十年前,年少疏狂無憂無愁的時候,眼睛一酸,忽然落下一滴眼淚,緊緊抱住舒令儀,輕聲道:“阿如,你曾經說要嫁給我,我當時隻是太驚訝了,並非不願意——”


    舒令儀尷尬不已,忙打斷他:“昭明君,你醒醒,快醒醒!”


    景白恍若未聞,隻是將她抱得更緊。


    舒令儀心想,難道他還沒從幻境裏醒來?掙紮道:“昭明君,你先把我放開好不好!”


    景白聞著她身上傳來的熟悉的味道,語氣顫抖說:“阿如,對不起。”他恨當年的自己太過弱小,無能為力,什麽都阻止不了。


    舒令儀從未見過如清風明月一樣的昭明君如此失態,怕他沉淪在幻境中不可自拔,忽然出手,扇了他一巴掌。


    景白被扇的神情一怔,回過神來,呆呆看著她。


    舒令儀像做錯事的孩子,忙把手背到身後,心虛地問:“昭明君,你醒了嗎?”


    景白打量著周圍,終於想起了他們怎麽會在這裏。


    舒令儀見他恍然大悟的表情,放下心來,問:“昭明君,現在我們怎麽辦?”


    景白又恢複冷靜自若的模樣,說:”區區幻陣,找到陣眼,破了就是。”


    舒令儀望著白茫茫仿佛沒有盡頭的迷霧,不由得犯愁,“陣眼在哪兒呢?”


    兩人搜尋了一遍,這裏除了無邊無際的迷霧,什麽都沒有,似乎這個幻陣純粹是用來困人的,根本就沒想過在裏麵暗藏殺招。景白停下來,凝神想了一會兒,說:“姓任的是劍修,劍修大都簡單直接怕麻煩,五行劍陣用來殺人,迷霧幻陣用來困人,幹脆明了,因此陣眼應該也不會太難找——”說著眼睛看著腳下。


    舒令儀反應過來,“陣眼肯定埋在地下。”


    兩人提著青蓮燈仔細察看,很快找到一處被挖過的地麵,上麵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放了一塊石頭,更是顯眼。舒令儀搬開石頭,看著鬆軟的地麵說:“應該就是這了!”


    景白點頭,斬霜劍周身紫光閃爍,一劍劈開,地上頓時裂開了一道縫隙。漫天迷霧突然消失,兩人站在一座高大寬敞的洞府前。洞府裏傳出一個聲音,“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勝舊人,老夫這個舊人,看來真的是老了!”說著一聲長歎。


    大門洞開,兩人互相看了一眼,點點頭,舉步走了進去。洞府內靈氣充沛,顯然是設了聚靈陣,此地靈氣全都匯聚於此。遠遠地見一個老者高坐其上,景白拱手行禮,揚聲道:“東海溟劍宗景白拜見前輩。”


    那老者問:“景雍那老賊是你什麽人?”


    “正是師尊,不知前輩是——”


    那老者忽然站起來,一臉傲氣說:“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就是任覺非!”


    景白和舒令儀麵麵相覷。


    任覺非見景白聽到他名字沒有任何反應,臉色一變,“怎麽,你不知道我?”


    景白搖頭。


    任覺非氣急敗壞道:“景雍這個老不死的,一定是記恨當年我跟他爭奪掌門之位,把我名字從弟子譜裏抹掉了。”又罵景白:“你們現在這些年輕弟子真是越來越不像話,連師叔都不知道,回頭我定要去找景雍那老賊算賬,問問他可對得起師尊臨終的囑托!”


    景白聽他大罵師祖,張口老賊閉口老不死的,心中不悅,卻又礙於輩分,不好說什麽,隻能裝作沒聽見,眼觀鼻鼻觀心站在那裏。


    任覺非斜睨景白,說:“你小子紫清劍訣練得不錯,一身功法深得景興廷真傳,看來溟劍宗後繼有人,隻是未免多情了些,恐怕日後於大道有礙。”小輩的感情之事,他不好多加置喙,點到即止,眼睛瞟向舒令儀,問:“你這女娃娃,又是誰?”


    舒令儀忙見禮:“南越靈飛派舒令儀,拜見前輩。”


    任覺非點頭,“哦,靈飛派的啊,你的來意我知道了,不就是為了幾個凡俗女子嗎,你待如何?”


    舒令儀神情肅然說:“這些人雖是凡俗女子,卻都是南越子民,靈飛派既然受了供奉,便要庇佑她們,敢問任前輩,那些女子何在?”


    任覺非毫不在意說:“死了。”


    舒令儀壓抑著怒火問:“怎麽死的?”


    任覺非興味盎然看著她,“你很生氣?你想要怎樣,跟我打一場?為了幾個不相幹的人,把命丟在這裏?別人怕靈飛派,我任覺非可不怕!”


    舒令儀抬起頭直視對方,一字一句說:“任前輩,身為強者,更應憐憫弱小才是,而不是仗著道法高強,肆意妄為。”


    任覺非哼道:“我要是肆意妄為,廬丘城早就化為灰燼了,再說了,那些女子又不是我強搶來的,我可是付了靈石的。”


    “那飛燕呢?”


    任覺非一臉不解,“誰是飛燕?”


    舒令儀隻覺悲憤莫名,在這些高位者眼裏,弱者的命就跟螻蟻一樣,想怎麽捏死就怎麽捏死嗎?


    第15章 時不我與(上)


    就在三人說話之時,一個女子從後麵踉踉蹌蹌跑出來,隻見她臉色慘白,骨瘦如柴,早已不成人形。她雙腳鮮血淋漓,每走一步路就留下一道血印,卻一直咬緊牙關強忍著。忽然一個趔趄跌倒在地,似乎走到這裏已經用盡了她所有力氣,趴在那裏,看著舒令儀,嘶啞著喉嚨喊道:“我就是鄒飛燕!”


    舒令儀看著她的慘狀,心生不忍,對任覺非怒目而視,“你對她做了什麽?”


    任覺非“啊”了一聲,“原來你叫飛燕。”根本沒理舒令儀的質問。


    舒令儀心情激憤,走過去扶起鄒飛燕,帶著她正要離開,一道劍氣突然從她耳邊擦過。


    任覺非臉色一變,“這是老夫的洞府,還輪不到你一個小小的靈飛派的弟子在這兒撒野!”


    舒令儀摸著臉上的血痕,怕他一言不合痛下殺手,一時僵住不敢亂動。鄒飛燕神情緊張地看著她。舒令儀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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