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璟終於有機會出聲:“你那麽能打,不是也沒辦法嗎?”


    孟瀾起身,任何人都看得出她的疲憊。


    另一邊,昨夜當值的人來到林風眠跟前,林風眠問道:“昨夜你巡視時,有沒有發現什麽不妥?”


    “沒有,我記得清清楚楚,劍閣沒有一物丟失。”


    “當真?”


    “當真,我八歲便養在林府,知道劍閣的重要,因以夜夜都是親自巡視此地,再親自下匙。”


    “那東西是在昨夜之後丟的,”林風眠垂眸思索,半晌忽道,“那以後可有外人進出?”


    “並無。”


    “再想想。”


    “若非說有,也不算外人,就是東街專給貴人修葺屋舍的樣式張家門下的泥窪徒弟,隔段時日就會來府上一次,這些天下大雨,來得勤一些,今晨還在。”


    這麽一說,林風眠忽然想到,先前去涼亭找祖母時,是聞到不小的新泥味。


    她抓住一線希望,追問:“有沒有異常?”


    那小廝想想:“王管家照例給他們備下茶點,隻是這回年輕的那位聽說老夫人辦壽宴,恐留下來衝撞了貴人,於是茶點也沒吃,早早便走了。”


    “不是你親自接待的,你怎麽記這麽清楚?”


    “王管家過意不去讓人家忙活一通,特意讓我將茶點包好,送給人家,”小廝笑笑,“說來都是人之常情,有何不妥?”


    林風眠意味深長往內院一瞥,隨後道:“你也講過,樣式張家專給貴人建造屋舍,見識的達官貴人何其多,平時不知有多知書識禮,何至於忌憚衝撞?”


    小廝無法像林風眠一樣立刻捕捉到關鍵線索,卻也意識到不對:“我需要去樣式張家請人嗎?”


    林風眠搖頭:“已經晚了,這樣,你去打聽一下府中下人,就問都在哪裏見過早上的泥瓦匠。”


    不幾時,小廝回來,一字一字講著從別人口中匯總的線索,看似零星不成形,可是林風眠心中那團模糊的影子,逐漸清晰起來。


    小廝愈發奇怪,沒有在府中見過此人,但就連夏薇都對她俯首帖耳,可見必定非常有分量。


    “容我問一句,我來府上也算有些時候,怎麽沒見過姑娘?”


    林風眠立在原地,沒有回答。


    僅僅一日,她便見識了這群人的嘴臉,不想人心竟可以壞到這個地步,為陷害一個老人,哪怕以身犯險。


    這時前頭孟瀾緩緩起身。


    “今日是老身壽辰,不想讓諸位見識了一出鬧劇,這裏給大夥賠罪了。”


    “一切正如老二老三所言,東西,是在老身眼皮子下丟的,這罪責,當然也由我獨自擔著。”


    “容我去皇上麵前請罪之前,先給我家老爺賠個不是。”


    說著,轉身就欲往祠堂走去。


    所以前世,祖母就是抱著這樣莫大的慚愧與遺恨,倒在祖父靈前的吧。


    林風眠轉過頭去,正視眼前人:“林安,連我也不認識了?”


    第12章 禦賜之物


    早先新塑了菩薩,泥土味還沒散去,可泥土味再重,也壓不過檀香的氣味。


    孟瀾感到自己的身體是那麽的沉重,從劍閣到祠堂,仿佛走了一生。


    她的耳畔不時傳來孩童的笑聲,是林懷忠與林懷恪。


    孟瀾那對蒼老堅定的眸子,隨之也泛起久違的柔光。


    緊接著,笑聲愈發粗獷有力,是青年人的笑聲。


    “母親你看,這孩子眼睛多像你,母親為她起名吧。”


    “風眠,風眠可好?”


    嬰孩尚在繈褓中,已經那麽討喜。


    眼前畫麵倏爾一暗,是林息發絲淩亂坐在那裏,永遠挺拔的背脊,突然給人佝僂的錯覺。


    “孝子賢孫前來吊唁!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


    “林家長子林懷忠,蓋棺,入殮!”


    ……


    畫麵一轉,又是一個蕭瑟之秋:


    “林家次子林懷恪舍生取義,不負君王,不負百姓,特追加勇毅侯…”


    “老爺,我可如何想你交代啊……”


    “祖母,祖母!”林雲棲在旁喚了兩聲,可孟瀾全然沒有反應,仍舊喃喃道:“潮止,風眠,雲棲……”


    恍惚間,她好像聽到林安那孩子的叫喊聲。


    “小姐!是小姐!老夫人,小姐回來了!”


    風眠…


    孟瀾心窩忽地一陣鑽痛,淚水汩汩湧出,將麵上縱橫的溝壑幾近填滿。


    不幾時,自己的雙手被緊緊攥住,麵前的女孩兒笑顏如花:“祖母,孫女回來了。”


    孟瀾久久神定,意識終於恢複過來,才知道發生了什麽,麵前的女子,不正是自己朝思暮想,死也放心不下的寶貝孫女嗎。


    “眠兒,是眠兒,我眠兒回來了。”


    伸手反握,祖孫兩人一時無言,兩對眼睛隻這麽靜默互看,說不好哪一對望進了哪一對,隻是極瞬間的功夫,彼此的思念和堅持,就全懂了。


    就在眼前兒的人,卻怎麽也看不夠似的,但孟瀾知道,要先解決了眼下的爛攤子再說,幾欲轉身,卻聽風眠道:


    “祖母先歇著,剩下的讓孫女處理。”


    孟瀾無聲地看過來,半晌後,終於點點頭,落座。


    “姐,他們欺負祖母!”林雲棲跨步上前,指向林懷芝、林懷柔一眾人等。


    這些人還在林風眠突然出現的震驚中,一時不知怎麽回答。


    最意外者,當屬林懷柔。想自己剛剛說的話恐怕全被林風眠聽到了,這丫頭自小便不是忍氣吞聲的性格,今日是不會善了的,不如先發製人。


    於是道:“我說你小子怎麽突然對你表哥大打出手,原來是有恃無恐,可惜這是在京城,不是塞外,野蠻人那套不好使了。”


    說完挑釁意味滿滿地看過來。


    林風眠離家時,年方十四,已經出落得非常驚豔。


    三載過去,身形抽條得玲瓏有致,就連五官也濃濃淡淡的,猶如畫中走出,每一處莫不是恰到好處。


    她揚眉時,令人不禁思及大漠孤煙的曠遠,凝眉時,就又有江南水畔的意味了。


    這與十四歲時,大大不同。也是因何,就連林懷柄在內的林姓人,也沒認出這侄女。


    其他賓客,莫不是如此想。


    就在剛剛,林懷柔說完話看過來,正對上林風眠的一對杏目,分明平靜如許,卻仿佛含著萬千情緒,看完便自她身上略過了,實則已將林懷柔赤|裸裸刨開,令她極為不適。


    林懷芝眸色一閃,笑道:“原來是風眠回來了,你說你這孩子也不提前知會聲。”


    “有些東西,提前知會了,就看不到了,”林風眠卻是對林懷柄道,“二叔說是不是?”


    林懷柄不為所動:“既回家了,就是喜事,趕明兒讓你兩位嬸嬸設宴慶賀一番,但今日我們長輩還有事商量,你且坐到一旁吧。”


    林懷芝心道,二哥不虧是二哥,三言兩語就把話頭重新奪了回來。


    林懷柄方欲繼續追問丹書鐵卷的下落,忽有下人引著名高大男子從院外走來,即便眾人認不得他的軍銜,也認得一身北府軍的鎧甲,不禁又敬又畏又驚,皆道今日林家的戲台可真是太大了。


    一些個想抽身的,反而不急著走了,先看看再說。


    男子走路帶風,身上好像還有未從沙場驅散的血腥氣。


    林懷柄認得此人,乃是太子身旁得力親隨,黃有德,遂上前半步,將拐杖丟給下人,雙手抱拳,畢恭畢敬道:“見過黃大人,有失遠迎,失禮了。”


    誰知黃有德看也不看他,徑直自他身旁掠過,走到孟瀾麵前,做了一揖,朗聲賀壽。


    孟瀾笑著將他扶起,黃有德又道:“在下奉命前來送信,貴府大公子所在之師大破敵軍,三日前已經過了虎狼關,算算日子,這就回朝了。”


    一石激起千層浪,坐下記掛著林家大公子的,直呼萬幸,而對於孟瀾來說,這個消息可謂久旱逢甘霖,她的一顆心總算落了地。


    按理說,消息不該這麽快傳來,林懷柄、林懷芝兩人暗叫糟糕,又不知究竟是什麽原因可驅使黃有德跑一趟,正不知如何是好,這時身邊有人道:“二爺,三爺,不好了,不知什麽時候,林府封院了,外人可以進來,咱們卻出不去。”


    “什麽?”兩兄弟一驚,下意識往身後看了一眼。


    正是這一眼,林風眠終於肯定自己的猜測,細聲道:“等等,你想去哪?”


    一道灰影嗖地一閃,林安已快一步衝了過去。


    “小姐,就是他!”


    “今早的泥瓦匠!”


    “你說什麽,我聽不懂,讓我回家。”那人道。


    “是啊風眠,怎麽還把院子鎖了?賓客總要回家,黃大人也要回軍中複命的。”林懷芝笑道,“快把門開了吧。”


    誰料黃有德反倒坐了下來:“我不著急回去,留下來討口酒喝,老太太莫要見怪。”


    林懷芝人一僵,孟瀾笑道:“大人哪裏的話。”


    林風眠冷冷道:“還不承認麽,林安,搜身。”


    林懷柄高喝出聲:“這是幹什麽!”一眾賓客臉色也不好看。


    林安卻立刻從男子身上搜出一個布團,慢慢展開,裏麵的糕點還完好無損。


    林風眠的目光直逼得這人抬不起頭來,也是在剛剛林安搜身時,她終於想清楚一個問題。


    丹書鐵卷,或丟失或損壞,那都是滅九族的大罪。


    給林懷柄十個膽,他都不敢這麽做。再者,前世林家人也沒有因此被降罪。


    後來怎麽樣了?她回憶著,祖母死後,林懷柄迅速掌握了林家實權,商鋪由二房、三房分去,而大哥林潮止隻得到了原本父親財產的十不及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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