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器?”沈雁月古怪地瞧了她一眼,從儲物戒指中拿出通體漆黑的兵刃,“你是說風雪刀?”


    “你沒扔?”瑠歌小心翼翼地望著他,“我看你沒用,還以為你不要了。”


    在風雪刀現世的刹那,整個地下的溫度瞬間降低了許多。粗壯的羅馬柱上兀自出現了風割的裂痕,隨後攀爬上細密如刺的冰棱。除此之外,漆黑的兵刃周身縈繞著狂戾的氣旋,伴隨著冰粒劈啪作響,恍若隨時能夠大殺四方。


    “你覺得我拿著這把刀走在人類隊伍中合適嗎?”沈雁月仿佛被逗笑了,“瑠歌,你腦子都在想什麽?兩百年前隨手把自己的天賦送給我,你覺得你的天賦是可以說扔就扔的麽?”


    吸血鬼的血脈極為重要,越是純血,不斷濃縮淬煉過後的血脈之力越為強大,更別說能夠迅速凝結源血——但這並不代表吸血鬼擁有與生俱來的天賦。


    與東陸的人類修仙不同,吸血鬼不屬於人類,沒有氣海,更沒有東陸那些修仙世家的法門秘籍。雖然在壽命上有著得天獨厚的優勢,但在打鬥這一方麵,吸血鬼沒有任何捷徑可以走。


    天賦無法傳承。


    所謂的天賦,能夠操縱風水|雷電等等等等,這些都需要吸血鬼們自己在自然界中尋找可以為己用的天然精魄——找到了還不一定有用,如果與血脈融合失敗,吸血鬼自身也會遭受重創。


    在兩百年前的雪山之巔,瑠歌發現了足以融入血脈當做天賦使用的風雪精魄。她曆經千辛萬苦,廢了諸多心思馴服了風雪精魄,隨後……直接為他打了一把刀。


    ——風雪刀。


    哪怕是純血種,終其一生,能找到並為己用的天賦實在寥寥無幾,她居然那樣暴殄天物,就將精魄融入了刀裏。


    ——“我覺得風雪刀和你特別相稱,之前在天演賽旁觀你打鬥的時候我就在一直在想,如果你甩出彎刀的瞬間能引來狂風,召來冰雪,那在被圍困的時候就能有破局之法了。”


    沈雁月還記得,當初瑠歌將刀遞給他時說了那麽一番話。


    如今,兩百年過去了,她竟一點改變都沒有,剛見到他又要把最好的給他。


    沈雁月揉了揉眉骨,感到了一絲頭疼。


    “瑠歌,你或許該找個氏族效力,”他建議道,“你的世界太簡單了,除了那些死去的女巫、梅爾維爾氏、波伊爾親王、我。”


    “你還認識誰呢?”


    瑠歌緩緩睜大了雙眼。


    “你是要趕我走嗎?”瑠歌輕聲道,“其實這次來我沒想過會見到你。你看,我剛才也認識了新的朋友。”


    “給你風雪刀是我自己的主意,你當初為了還波伊爾親王的情才來幫我的確沒錯。但我自己想感謝你,這都不可以要被你抨擊嗎?”


    “沒有不可以。”


    隻是作為給傭兵的酬金,這個酬金未免太高。


    “你應該優先考慮你自己。”


    血族都是自私的生物,送出天賦這種做法……太過天真了。


    瑠歌默不作聲地走上前,彈了彈風雪刀犀利的刀身,出乎意料的是氣旋在接觸到她指尖的刹那竟然溫順地繞了繞,如同示好。


    瑠歌微微俯下身,親昵地與刀身打了個招呼:“好久不見啦風雪刀,我找到了更好的材料,等這件事解決後我就把玄冰鐵熔給你。”


    說完,她又重新抬頭,對之前的事情避而不談了,“你們的任務不是獵殺那隻木乃伊嗎?現在木乃伊逃跑了,任務不算失敗?”


    “任務要求是在城堡內獵殺,如若出逃不算在獵殺範圍內。”


    “那波伊爾親王怎麽開設了人類的傭兵團?”瑠歌又問。


    “弦月傭兵團人類吸血鬼混雜,非要說的話,算是一個‘混血’傭兵團。”


    “唔,”瑠歌頷首,“進入傭兵團後會經常見到波伊爾親王嗎?”


    “不會。”沈雁月罕見地沉默了一會兒,過了許久後,才再次緩緩開口。


    “波伊爾親王,大概率已經消逝了。”


    寂靜如虛空的地下宮殿內部,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少女規規矩矩地站在男人麵前,整個身體在聽到那句話後先是變得僵硬如石,隨後微微顫栗,像是情緒克製不住的波動。


    “不可能!”她的嘴唇上下啟合,費力蹦出心裏私藏了許久的話,“你知道我為什麽要下山嗎?元老院給我賜婚了,對象就是——”


    “波伊爾親王。”


    早在兩百年前,瑠歌對吸血鬼世界幾乎一無所知的時候,曾認真地問過沈雁月這個問題。


    “吸血鬼不老不死,容貌年輕,這樣不會很容易發生亂輩分的愛情嗎?”


    孤傲難馴的少年當時瞥了她一眼,似乎在笑話她的愚蠢,“你覺得人類的皇室不亂麽?”


    “光輝下總會埋藏一些髒汙不堪的東西。”少年灰綠色的眼眸映著清冷的月光,珍珠耳環晃蕩不已,“僅僅是隔的年代有些遠,又沒血緣關係,對吸血鬼來說不算什麽。”


    “當然,如果你堅持覺得這是個錯誤,那我拭目以待。”


    然而現在,昔日的少年,如今的沈雁月,竟然產生了違和的荒謬感。


    “你……”


    “和波伊爾親王?”


    瑠歌頻頻點頭。


    說回正事,她飛到天際的神魂又像是回來了,“你說波伊爾親王有可能消散了,這個消息擴散範圍廣嗎?”


    沈雁月搖頭。


    “那元老院應該就是想通過我的手尋找波伊爾親王。”瑠歌分析道,“或者等波伊爾親王主動出來。”


    “不,”男人再次搖了搖頭,“你覺得能讓一個親王消逝,敵對方需要什麽水平?”


    “根據18世紀修訂的《血族權利法案》,為保護珍稀的血脈,親王與親王之間禁止自相殘殺。若有違抗,將遭到元老院的全力追捕。”瑠歌道,“起碼得是親王等級,甚至之上……”


    “你說得沒錯。況且,波伊爾親王就在這裏。”


    “你是說你襲位波伊爾家主之位了?”瑠歌一愣,下意識問道。


    每一個氏族一旦家主去世或是卸任,繼任的家主會重新以氏族為名,頂上這個稱號,並且得到上一任家主的源血。


    “不,你知道,既然他的源血在我體內,我就會有源血感應。”沈雁月突兀地後退了幾步,動用血脈之力頃刻間換了一副容貌。


    眼前的青年變得比之前矮了些,黑色的長發鋪散到腰際。他披著一襲青色大氅,大氅上繡著白色的飛鳥,右手持一把折扇,上麵用水墨畫著什麽縹緲的雲霧,一看便是東陸的手筆。


    男人琥珀色的眼眸深望著她,音色從原先的低沉魅惑變成了如清泉般的怡人,甚至氣質都溫文爾雅起來。


    “小殿下,好久不見。”


    瑠歌打了個寒顫。


    她像是覺得眼前一切不堪入目似的,立刻用手捂住了眼睛,連連擺手,“沈雁月,你先變回去,我心髒承受不了這個衝擊。”


    波伊爾親王對她來說是亦師亦父的存在,元老院弄這麽一出,實在讓她無顏麵對。


    她思忖道:“那現在問題來了,元老院究竟是想借我的手尋找真的波伊爾親王,還是他們知道你假冒了波伊爾親王,已經懷疑,想要拿我來試探?”


    “源血感應確實說明波伊爾親王已經隕落,”沈雁月道,“雖然我也不願確定這個事實。”


    “傳聞梅爾維爾親王丟了一隻眼睛,”他變了回去,眼神眺望地下宮殿深處,“在他失去一隻眼睛的時間點,恰巧是波伊爾親王失蹤的時間點。”


    聽聞這個熟悉的名字,瑠歌撇開腦袋,再次退後幾步,單手捂住了臉頰。


    梅爾維爾親王啊。


    每次提到這個名字,心髒便會有一種被攥緊的疼痛感,這種疼痛綿密且細膩,又像是身體被萬千火蟻啃噬,高高吊在虛空中,摸不到底。


    “親王一般不可隨意離開自己的領區,更何況東陸。”男人的聲音不易察覺地放溫柔了一些,“你知道波伊爾親王對東陸狂熱癡迷,因此我與他做了交易。在他離開探索東陸的時間裏,我來頂替他的身份。與此交換,他的部分勢力必須為我所用。”


    能見到親王尊容的吸血鬼少之又少,更別說大多親王都在沉睡修煉,因此假冒親王並不算什麽難題,何況沈雁月還擁有波伊爾親王的源血。


    一位吸血鬼,哪怕是最頂尖的純血種,一生終極隻能修煉出三滴源血。源血具有進化後代血脈、延長壽命的功效,同時也能模擬出源血主人的氣息招式。


    在主人消逝的瞬間,得到源血饋贈的吸血鬼也會有所感應。


    畢竟吸血鬼,修煉的就是血脈,沒了那一身血液,什麽也不是。


    “也許除了你之前那些推測外,元老院或許是想借你的手對上梅爾維爾氏族。”沈雁月低沉誘惑的嗓音天生帶有蠱惑人心的作用,如果他想,完全可以用來安撫人心。


    然而現在,他的話語竟如永不停歇隻會勇往直前碾碎一切障礙物的時間齒輪般,述說著最殘酷最讓她清醒的事實,“瑠歌,無論如何,從你邁出雪山的刹那,你已經入局了。”


    “我不明白。”


    “有你假扮波伊爾親王的話,親王與我的婚約消息你應該第一手知道才對,畢竟你就是‘波伊爾’。但你不知道,也就是說元老院對你的身份懷疑了,想借我的手來找‘你’。”


    “但為什麽元老院這麽篤定我不會逃婚,反而一定會去尋找波伊爾親王的蹤跡呢?”


    “你在見習生隊伍裏不是挺聰明的,怎麽現在想不明白了。”沈雁月敲敲她的腦殼,“你的人際關係太簡單了,你認識誰元老院了若指掌。在他們的推測裏,你被賜婚,就算不去找親王本人,也會暗自找我打探消息,而我必定會告訴你,親王大概率已經死了。”


    “被誰所殺?所有矛頭都指向了梅爾維爾,況且梅爾維爾早在兩百年前就滅了聖彼得堡派女巫全族,你知道消息後,一定會奮不顧身地去找梅爾維爾報仇。”


    “殺親族之仇、殺指引者之仇。”沈雁月扯出了一個冷冰至極的微笑,“可惜了。”


    “女巫協會被他滅了,其實兩百年前這件事——”瑠歌僵硬地扯了扯嘴角,“你說我是忘恩負義的畜生麽?女巫協會將我養大,可是梅爾維爾殺光了她們,我竟然不恨他,一點都沒有。”


    “你現在又說他和波伊爾親王的死有關,我的第一反應竟然是為他開脫。”瑠歌輕嘲道,“那是波伊爾親王啊,我的指引者,帶我入世的前輩。為什麽跟我有關的總跟他梅爾維爾有關呢?他是見不得我有親人嗎?”


    “如果是討厭我的話,那他當初就別對我那麽好啊。”


    瑠歌說著說著,蹲下身體,雙手抱住膝蓋,聲音有些模糊,“沈雁月,也許源血感應可以偽造呢?也許元老院隻是想讓波伊爾親王有個後代呢?”


    “你發什麽瘋。”沈雁月一把將她揪起來,毫不留情道,“元老院的守衛有兩個,一條是見人就咬動不動發瘋的狗,一個是心如磐石從不問情的劊子手。元老院自己不好下手,隻有從你這邊尋找突破口。”


    “就算要猜測,你還真想自己去給波伊爾親王生個後代嗎?”大抵是察覺到自己的聲音莫名嚴厲,手中的少女看起來又太過可憐,沈雁月調整了一下語氣。


    他低緩道:“你應該猜,源血感應可以偽造,隻是元老院不想要那條看門狗了,打算借刀殺人。”


    說罷,見蹲在地上的少女默不作聲,他上前一步,拉開少女捂住自己臉頰的手,彎下腰,不自然地將她重新攬在懷中。


    “你不是想喝我的血麽?”他輕拍她的背,無奈道,“先把肚子吃飽,其他事一會兒再說。”


    ……


    胸口前上濡濕的痕跡仍在,這種濡濕的感覺慢慢從胸前轉移到了脖頸。


    少女的獠牙輕輕掃過的地方像是水上漣漪般泛起一片酥麻,沈雁月被人吸血的經曆可所謂是少之又少,那少之又少的幾次對象還都是同一人。


    感覺有些熟悉亦有些新奇,他幹脆放手,任瑠歌為所欲為。


    瑠歌泄憤似的咬了口沈雁月漂亮的鎖骨,如同確認氣味一般嗅了嗅,肯定了對象就是沈雁月後,終於露出獠牙,怕他痛一般,輕輕地咬了下去。


    方才被木乃伊回憶衝擊到的時候,她也被激起了吸血的欲望。那種感覺如同被放在了地獄之火上炙烤,整個人有種快渴焦了的感覺。


    然而,女巫,不,吸血鬼獵人的血脈以吸血鬼血液為食。當時除了沈雁月這隻秀色可餐的吸血鬼以外,在場唯有那隻木乃伊勉強算得上變異過後的“吸血鬼”,她可不想失去理智到去咬木乃伊。


    那東西能咬嗎?實在太惡心了。畢竟它不僅吃了那麽多見習生,還有工業革命時期那麽多屍體……


    至於多米尼克,聯想到他隸屬於的氏族,瑠歌僵硬地扯扯嘴角。


    尚且稚嫩的獠牙刺進了男人玉石一般蒼白的肌膚,流出暗紅色的鮮血,少女的眼眸瞬間轉為鮮紅。


    好久沒有吸食新鮮的血液,這種感覺像是隨風飄蕩的蒲公英終於紮根到了大地,那種全身舒緩如同喝著清酒浸泡在溫泉中的感覺令她沉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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