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雲傾為什麽要囚禁蘭罄?抑或問雲傾為何不告訴自己,蘭罄就在他手中?


    無論蘭罄還是雲傾,這兩個人在他心中,份量絕對都是非常之重的。


    他的大師兄……


    當年若非大師兄為師父帶路,指引師父到刑場救他,他如今便無法在這裏,遑論遇見雲傾,讓雲傾愛上。


    沒有大師兄,便沒有他。


    他的命是大師兄給的。


    所以他的大師兄,絕對不能有事。


    小春淺淺嘆了聲,有些事還是必須做的。雲傾卻仿佛曉得他的決定般,將他摟得更緊了。像是要把他進身體裏一般,不留一分一毫空隙。


    “雲傾……會疼……”小春喃喃道,想起今兒個還沒吃藥。


    會疼……會疼……自己疼……雲傾又何嚐不疼……


    趙小春你這混帳最好趕緊想法子把同命蠱給解了,否則再讓美人傷心,看我饒不饒你!


    小春低低念著,聲音小得連他自己都快要聽不見。


    第十四章


    深夜時分,禦花園以西的幽靜一隅,燈燭在年久破敗的窗紙之後,透出昏黃搖曳的微弱光芒。這命名為梧桐園,歷代囚禁妃嬪皇子的僻靜冷宮裏,傳來鞭子一甩又一甩的赫赫聲響。


    蘭罄雙手被鐵鏈圈住,拉扯著身體高高吊起於橫樑之下,沾著水的藤鞭抽過後稍做歇息,讓底下受鞭的人將蔓延起的痛楚完全嚐透,接著才又揮下第二鞭。


    蘭罄悶哼著,咬破了唇,嘴角卻還是掛著冷笑。


    他目光灼熱地望著從自己受刑以來便一直坐在前頭梨花椅上好整以暇喝著香茗的雲傾,但雲傾不開口,他也就不開口。


    雲傾身著月牙色繡金鑲花素衫,外罩秋風白雲同色披風,發以金銀絲線混繞明玉冠挽起,兩側垂落一縷髮絲。偶有風吹來,一身白衣清淡雅致,更添幾許飄渺出塵的脫俗氣息。


    雲傾臉上沒有絲毫表情,蘭罄也沒有,或說有的,也隻一直以來掛在唇邊那抹冷冷的笑容。


    “東方……”蘭罄先開口了。


    蘭罄沙啞幹澀的嗓音完全失了以往那蘇柔入骨的冷然魅態,卻又多了點讓人心神動搖的致命蠱惑。


    他臉上有些血跡,沿著削尖的瓜子臉緩緩滑落,落到被打得碎散的黑綢之上,混雜了汗水血水又蜿蜒順著薄薄的胸膛而下。


    血水溫柔和緩地沿著一道又一道艷色鞭痕,滑過碎了外衣褻褲隱晦露出大腿的肌膚,再沿著小腿慢慢滴落地上,匯聚成一股妖嬈血泉。


    蘭罄喚著雲傾姓名時,眼角勾魂似地揚起,執鞭之人瞧見他這模樣,忍不住一身躁熱,第二鞭下手更狠了去。


    “嗯……”蘭罄呻吟出聲,聽得雲傾一愣。而後,蘭罄低低地笑了。


    “笑什麽?”雲傾擰眉。


    “你今兒個一來就叫人猛招呼我,就不怕子母蠱連心,讓小春知道你這般折騰我。莫非那小子又做了什麽藥,能斷除連心之痛?”蘭罄說。


    雲傾不回答蘭罄的話,隻是冷哼了聲。


    小春前陣子頭疼得厲害,又受存於毒蠱內那四道強烈真氣的影響,終日疼得死去活來地,睡也睡不安穩。幸好做出了祛痛丹來止了一切疼痛,這幾日入睡時才少了幾番撲騰。


    自從那日由外頭安然回來後,他便每日盯小春服下祛痛丹。


    蘭罄軟硬不吃,既然小春不再感覺到痛,他也不怕,遂定了念頭在蘭罄身上用刑,無論如何都要逼問出拔蠱之法,否則隻怕小春性命朝不保夕。


    “這般盛情款待我,你說倘若小春發覺咱倆又不能好好相處……”


    “小春不會知道!”雲傾喝斷蘭罄的話,怒道:“你若不想受這皮肉之苦,便立刻將拔蠱之法說出。隻要小春好了,我就派人將你送回烏衣教。你不見他,他不見你,此後老死不相往來,這事,小春絕不會知道。”


    “除非死……否則子蠱難以脫離宿主……”蘭罄低低淺笑。“東方,我能說的都說了,你還想知道什麽啊……”


    “如果再無方法救他,那我便先殺你,再取蠱!”雲傾言語冷冽,毫無感情地說。


    “母蠱宿主先亡則子蠱隨即斃命……”蘭罄笑得渾身顫抖,他瞥了眼雲傾,看笑話似地望著他。“你還不明白嗎?就算趙小春死,我也不一定會死,但我死,則趙小春一定會死……你啊……什麽時候比那小子還不開竅了,這都不明白?”


    雲傾心頭一跳捏碎了手中茶盞,碎片紮入手心當中,頓時鮮血直流。


    “我不信。”雲傾瞠目怒視蘭罄。“他說過有毒藥就會有解藥,世間沒一種毒解不了。同命蠱定有方法可拔,隻是你拽著方法不說!你聽著,倘若他死,我必叫你陪葬!他活不得,你也別想活!”


    扔了那茶盞,雲傾心煩地吼了聲:“給我繼續打!”


    鞭子一下又一下地落下,劇烈的疼痛仿佛沒有盡頭般,加諸在蘭罄身上。


    許久之後蘭罄意識模糊,一桶冰冷的鹽水潑上他的身,傷口仿佛火燒般刺痛,令他猛地再度清醒過來。


    蘭罄發現,這穿著白衣的人,正凝視著他。


    雲傾眼有些紅,望著蘭罄的傷口不知想著什麽,突然間他摒退行刑者來到蘭罄身前,嘎啞著聲音道:“你以為你這就算疼了嗎?你這回受的,還不止他當年在寫意山莊上被司徒無涯折騰的十分之一。那時他一心一意的為你,想救你,帶你回神仙穀去,可卻因為你,被司徒無涯施以鞭行,皮開肉綻,渾身沒一處好肉。他念著師門情誼,你卻幾番陷他險境。為什麽,為什麽你就捨得?”


    蘭罄一雙眼眸暗了下來,淡淡地嘲諷道:“我不說過嗎?你們越痛苦,我便越快活。沒人要他為我做什麽,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他摔下山崖,全身骨頭幾乎都碎了,雖然後來一塊一塊拚回來,可每逢颳風下雨便疼得無法入眠。”雲傾望著蘭罄,眼裏竄起了怒火,說道:“他受了那麽重的傷,昏迷了兩年多的時間,我隻要一想到他幾次險險離我而去,便恨不得立刻殺了你,剮了你的肉,一片一片扔給狗吃了。蘭罄,你根本不值得他對你好!你活著,隻會讓他痛苦!”


    蘭罄凝視著雲傾好一會兒,突然露出萬分嘲諷的笑。“東方……你傻了嗎……你和我同樣的人來著……你讓他受的……可不比我給他的少啊……”


    “我、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害他分毫,即便是我自己!”雲傾伸出手,冰涼的掌心覆蓋在蘭罄因傷而灼熱的手腕上,眼裏有一分狠絕。“我答應過他。”


    蘭罄笑、他看著眼前這人時老是想笑。


    笑世間癡情多少人,卻總遺忘他一份。


    “你不是一直想要我的命?”雲傾直視蘭罄道:“我可以給你,隻要你為小春拔蠱。等他好了,在他見不著的地方,我給你我的這條命。”


    蘭罄懷疑自己聽進了什麽,他微微一震,臉上竟失了表情。


    “我的命無關緊要,可他一定不能死。”雲傾說。


    蘭罄靜了好半晌,一會兒過後才輕輕地吐露言語。他說:“不……”


    雲傾皆目望他。


    蘭罄輕笑道:“我得不到的,憑什麽他就可以得到。你要怨,就怨蒼天無眼,不讓他那會兒跳崖死了,偏偏又給你個希冀,最後卻得讓你心愛的人陪我一起死。我不會救他……我就是不會因你而救他……我偏讓他陪我一起死,偏要他隨我至地府陰司……東方啊東方……趙小春真是害慘你了,昔日你哪會說出這般肉麻兮兮的話來。你為了他,要把你的命給我?真是笑死我了……”


    雲傾站在蘭罄麵前,麵對這個他一直以來最大的勁敵,想起小春不在的那段時間裏,這人偶爾露出的笑和此刻是完全不同。他不懂,為何那時笑容尚暖,此時卻變得冰冷無比。


    他的手貼在蘭罄腕處,蘭罄輕輕一震,閉起了雙眼。


    雲傾送出內力,震碎蘭罄兩處腕骨,蘭罄悶哼了聲,掛起一抹蒼白的笑。


    他又緩緩將掌心覆蓋於蘭罄頭頂百匯穴上,灌注內力遊走蘭罄體內筋絡。


    “我不能讓你傷害小春。”雲傾說。


    “東方……倘若……”蘭罄忍著劇痛開口,他的聲音有些顫抖,說了幾個字,又咬牙閉了起來,不再多做廢話。明知道眼前這人不會將他的話聽入耳裏,也省得費那般力氣。


    蘭罄曉得雲傾接下來想做什麽,不是坐以待斃的人,雖手腳受縛,但他仍凝神與雲傾相拚。


    兩人瞬時身型靜止不動,底下波濤洶湧。


    雲傾拚著先廢了此人功力,雖子蠱無法根除,也得保全小春將來無憂的心思,不計任何後果,硬發出所有內力往蘭罄丹田而去。


    蘭罄受製又外傷敗身,幾番下來饒是內力剛猛,也漸漸不敵。


    蘭罄倏地收回內力歸於奇經八脈,雲傾勢如破竹直搗對方氣海命脈,頓時一股強大的勁力從蘭罄體內散出,轟地聲竟將周圍侍衛全數震開,掀起煙塵片片。


    這一震,讓雲傾廢了蘭罄多年苦修而來的功力,讓他失去武功成了一個廢人。


    蘭罄噴了口血,濺在雲傾素白長衫之上。他咳了幾聲,仍是那抹笑。“東方……你可真狠心……”蘭罄佞聲說道。


    “你讓他終身不能動武如同廢人,我留你這身武功又有何用。”雲傾低頭望著衣襟上那道鮮紅血漬,異常平靜地說:“廢了你,你也不能再傷他。”


    “哈……哈哈……”蘭罄隻是笑,笑道岔了氣,又咳出一口血來。


    “一直以來,你都認為我隻想傷他……”


    雲傾沒理會蘭罄話中何意,隻是緩聲說著:“三天後我會再來,你最好想清楚怎麽回答我。烏衣教沒了你這個教主坐鎮,早已大亂,八大門派暗中策劃攻上燕盪山剷平烏衣教,而我,很樂意幫上這個忙。”


    他接過侍衛遞來的巾布擦了手,再道:“要對付你,有很多種方法。蘭家的祖墳、你的妻子柳料峭、柳料峭的兒子,甚或再把你送給當朝皇帝,讓你重溫以前被老傢夥囚禁時的日子,我都做得出來,你該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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