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到半夜突然血氣翻湧渾身發熱,他躺著難受、臥著更難受,便爬了起來。


    可這沒起身還好,一起身,被子才翻開,便哇啦啦地朝地上吐了好幾口鮮血。那血量之驚人,可以稱做一缸了。


    身後有動靜,小春心驚瞻顫轉過頭去,果不其然變見雲傾臉色死灰死灰地,彷佛吐血的人不是自己,而是他一樣。


    小春扯著笑想叫雲傾不要擔心,可雲傾一把將自己抱入懷裏,摟得胸口發疼,吸不到氣頭又發暈,暈著暈著,來來不及解釋便整個人便昏了過去,一整個沒知覺了個透。


    而後小春睡睡醒醒,隻感覺一會兒熱一會兒冷地,像是雪天裏有人烤魚,烤好了又扔進雪裏埋起來,結成魚幹凍了又扔進火裏烤到融,非常的難受。


    這讓他有時會忍不住發出痛苦呻吟。


    偶爾醒來,全是雲傾焦心的容顏,然而雲傾雙唇開開合合地講著什麽,小春恍恍惚惚地聽不太清楚。


    “頭髮……又白了……怎麽又白了……”雲傾喃喃念了好幾回。


    小春抓過自己的頭髮看,才發覺原來一撮白髮便成了兩撮。


    模模糊糊地,腦海裏閃過個身影,那人碧眼童顏一頭銀髮,和煦得像冬裏旭日,叫人心暖舒適。


    不曉得那人是誰,隻知道定是與自己有十分關連之人,硬著想去想,卻又頭痛欲裂起來。


    他疼得皺起眉,雲傾瞧見也隨之皺起眉。不想這人為自己擔心,他勉強展開眉頭朝雲傾笑,卻見雲傾眼中蒙上了一層霧氣。


    幾日後,雲傾抱著他離開寒山派。


    雲傾把他的頭按在懷裏,不讓他的眼往外看。


    身邊熱熱鬧鬧地吵得慌,他有些不清醒,隻偶爾聽得清幾個詞:副盟主之位推讓不得……擂台之爭非兒戲……魔教妖人……華山派那叫清理門戶……還有個陌生的聲音喊了他幾聲小春……


    反正就是陣仗浩大而且一團混亂,有人不讓他們咬牙切齒離開,有人想挽留,看能不能留住個武林副盟主。


    小春心裏模模糊糊地想著,這些人硬要他推他上位,莫不是要利用他與那素昧謀麵的魔教教主師兄之間的關係牽製對方。


    小春對於這樣的計謀不敢苟同,名門正派卻一點也不磊落,挑了人家的軟肋強攻,這與邪魔歪道又有何不同。


    這些人還是吵吵鬧鬧不肯放行,抱著他的雲傾手臂一繃,四周刷刷刷地突然多了許多陌生氣息。


    偷偷側眼瞧了一下,這才發現周圍竟出現了許多白衣侍衛,個個手裏執著兵器,將他們與外頭的所謂正派中人捆隔開來。


    稍微數了一下,沒有三十個也有四十個,而且個個吐納悠遠武功不俗,絕非尋常練家子。雲傾身邊啥時有這麽多高手他怎麽都不曉得,虧自己還這麽擔心他,原來竟是白擔心了。


    想了太多,頭又開始暈了。可他偏還想抬頭看熱鬧,雲傾發覺後一把將他後腦勺在自己胸口不讓他亂動,讓他有些悶。


    “別抱著我,難看……我自己走……”小春才隻說了幾句話,便氣息紊亂。


    “就算我真的將你放下,你也無法自行走動。你的身體太虛弱了。”雲傾說道。


    後來、後來他掙紮幾下氣力用盡,竟發起困來睡了過去,沒撐著把那場熱鬧聽完。鏗鏗鏘鏘地打得那麽大聲,肯定是場麵浩大非常的吧!


    睡睡醒醒、醒醒睡睡,小春做了個黑漆漆的夢。


    原本常出現夢裏的那抹白色身影沒了,換成了個黑色的,也一樣那般飄過來又飄過去,瞧那衣料似乎是件薄紗來著。


    小春跳著跳著,想要抓住對方。可等他終於追著了,就要抓住那個黑影子時,突然聽得一聲悽厲慘叫。


    濛霧繚繞的夢裏,那聲音撕心裂肺地喊著:“趙小春,為何總是你!”


    “娘啊――”悽慘萬分的鬼叫聲,嚇得小春顫聲大叫。倏地睜開眼從柔軟的墊子上彈坐起來,他整個人冷汗涔涔前胸背後全濕透。


    小春左右張望,發覺自己坐在搖晃不已的馬車裏,車廂裏墊著厚厚的毛毯子,月光悠悠由小窗投入,雲傾正盯著他的臉瞧。而那個黑影早不復見。


    “做惡夢?”雲傾問。


    “你怎麽不睡?”小春有些僵硬地扯著笑問,而後發覺聲音竟沙啞萬分。


    雲傾拉著小春一縷斑白了的髮絲纏繞把玩著,淡淡答道:“睡到一半發覺你又不見,便醒了。”


    “我不見?”小春疑惑。


    “你不知怎麽睡的,竟滾到角落去,害我以為你又不見了。”雲傾的手指繞著小春的發,語氣雖然平淡,卻隱隱透露著些許不安。“算了,你繼續睡,甭理我。”


    雲傾也不理小春探問的眼神,自顧著喃喃說道:“反正我已知道倘若你又不見,盡管往人最多的地方尋去便是。你就是愛熱鬧,哪裏有事發生哪裏便找得到你。隻是找你的滋味不好受,心老是懸著,又慌,伯你真的出了什麽事,讓人剜了肉削了骨,等我找到時什麽也不存……”


    小春衝動得反身摟住雲傾,雲傾僵了僵,而後才從恍惚中回過神來,緩緩放鬆身軀,任小春抱著。


    “除了你,我也不會讓任何人這般靠近我。”雲傾還是喃喃自語著。


    他這話語調輕軟,如同情人間的絮語,像說給小春聽,也像說給自己聽。


    小春拚命點頭。


    “我們離開寒山派了?現下往哪裏去,你還沒同我說呢!”小春悶聲說著,想把雲傾的注意力從自己老是失蹤的話題上帶開。


    “回京城去。”雲傾想了想答道:“本來要去神仙穀,可你什麽也不記得,又怎會想起往神仙穀的路。”


    “神仙穀,什麽地方?”小春本來是要轉移雲傾注意力的,可沒想到自己卻被這陌生的地名給吸引了。


    “一堆不知所謂的野人、一堆見人就咬的猴子、還種了一堆竹子的地方。”雲傾冷冷哼了聲。


    小春笑了出來。“那啥地方啊!”


    “你怎麽還不睡?”雲傾道。


    “,”小春聲音又悶了。“就方才那個惡夢咀,不想再睡。”


    “做了什麽夢?”雲傾問。


    “夢見一個穿得黑漆漆飄來飄去,在我耳邊鬼吼鬼叫,說什麽:‘趙小春,為何總是你!’的,搞得我雞皮疙瘩全起來,哪睡得著。”


    小春沒料自己才說完,雲傾便一把將他扯離懷裏,弄得他有些愣。


    “你夢見那混帳!”雲傾瞪著小春,臉上的神情露出猙獰,五官幾乎全扭曲了。“你居然夢見那混帳!”


    “啥混帳?”小春一頭霧水。


    “蘭罄!”雲傾憤恨地吼著。


    “蘭罄?”小春眼神亮了亮,好奇起來。


    “蘭罄是誰?和我什麽關係?我聽說他是我師兄,還是烏衣教教主?g,你知道這人的事吧,我和他是感情很好的師兄弟是不?若非如此,我怎會夢見他?”小春霹靂啪啦地問了一堆。


    “他什麽也不是,就是個混帳!”雲傾聽得小春之言,更加憤怒地吼了起來。“你和他毫無關係!”


    “哎……”小春挖了挖發疼的耳朵,翻起白眼,發覺此人又開始不可理喻了。“雲傾啊,你能不能別氣,心平氣和先把話說清楚些?”


    “不說,有什麽好說的!”雲傾咬牙切齒地道:“反正我不許你想他、更不許你夢見他。那混帳屢次對你下殺手要置你於死地,你身上的蠱更與他有關。失憶便失憶,還記得他做什麽?你該夢見的人是我,該想的人也隻能是我。為何你不夢見我,卻偏偏要去夢那混帳!”


    雲傾越說越氣,擰著小春的臉皮,忿忿地說著:“你個小混帳!”


    “會疼會疼會疼――”小春叫了幾聲,而後猛地抬頭問道:“什麽蠱?”他之前就聽雲傾說過這事,可沒弄清楚就昏了過去,來不及細問。


    雲傾皺了皺眉頭,別開臉說:“烏衣教善用毒與蠱,你是藥人百毒不侵,那混帳鐵定因為尋常的毒奈何不了你,這回便以蠱害你。你左肩上留有植蠱痕跡,體內真氣反噬,記憶盡失、說不準全是那蠱搞的鬼。”


    “那麽那混帳為何要害我?”小春覺得有趣,眼裏光芒大作,拉著雲傾得衣襟巴著問道。


    雲傾的眉皺得更深,“你曾說他喜歡我。”


    “咦?”小春大驚。“咦、咦、咦!?”


    這蘭罄居然敢覬覦他的雲傾美人兒!混帳,的確十分混帳!


    “我與他宿怨早深,他對我下毒,以為能斷我性命,卻不料我遇著你。你為我解毒後,他便將你也視為眼中釘肉中刺,要將你一併除去。”雲傾說。


    “嗯?”小春又有些不明白了。“他喜歡你,怎麽又對你下毒。”


    雲傾看了小春一眼,顯然覺得小春這問題太過多餘。“因為那女人殺了他全家。”


    “哪個女人?”小春繼續追問。


    “生我的女人。”


    小春張大了嘴,搖頭晃腦一陣,好下容易才從雲傾幾個簡單片段說法中將來龍去脈悟出來。


    “我懂了。”小春拍手說道:“這叫愛恨交加,他喜歡你,卻因為你娘殺了他全家,所以不得不恨你。我就比較倒黴,因為他喜歡你我又和你一起,所以無辜被恨上。一邊等候刻骨銘心的愛、一邊是滿門滅絕之恨,愛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簡而言之,他這般矛盾,卻已是是愛你入骨來著。”


    “小春……”雲傾深深皺眉。就不懂眼前這人為何提及蘭罄精神便來,明明方才還是氣息奄奄的模樣,真是想起來就有氣。


    雲傾又擰了小春的臉,換得小春一聲唉呦,淚眼蒙蒙。


    “不過不怕。”小春抬頭看著雲傾,一雙眼帶著水氣,卻閃得更加明亮。“為了你,我肯定盡早恢復記憶,替你對付那個混帳。什麽蠱,說到底不過就是條有毒的小蟲子罷了,那種東西隨隨便便找些藥來毒一毒便會死個透,沒啥好擔心的。”


    小春昂起頭來哼了聲,半點懼意也沒有。


    雖然人目前不知怎麽地變小變矮了點,但態意張狂的模樣不但不比先前稍減,反而氣焰更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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