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抓起小春的腳踝往花圃外拖,從花圃一路拖往樓梯口,接著「叩叩叩叩叩……」地朝二樓拖去,也不管小春的腦袋瓜子磕在木階梯上,發出多大的聲響。


    回房後,蘭罄將小春仍上床。


    這時自己也困了,打了個嗬欠後爬到床上,把小春往裏頭擠去,跟著蓋上棉被便入了夢去。


    小春則時昏迷得連痛也不曉得了。


    京城,端王府。


    夜深了,這晚,是個無月的夜。


    雲傾匆匆得由外趕入寢宮,有些倉皇,有些急迫,拿了天青色的瓷瓶出來,倒出紅色藥丸,以水送服。


    服藥以後,瞥見白色的床縟幹淨而整潔,沒有人弄亂,也沒有人動過。


    忍不住,雲傾走到象牙白的床旁,撫著裏頭那個人曾經睡過的白玉枕,摸著曾經和他一起蓋過的那床被褥。


    還在恍惚中,小春走了這事似乎像在做夢一樣。


    藥,就放在房裏,每到這時候他便會記著趕回府裏來。


    以為像以前一樣,一回來,便會有個人笑嘻嘻的等著他,替他拿藥、替他斟水,一定要看著他將藥吞下去才安心。


    然而往往回過神來才想起,那個人已經不會回來了,那個人離開時說過,今生今世永不相見。


    「今生今世……」雲傾喃喃念著。今生今世,是多久多長的時間,而他,得等到那個時候。


    「小春,我一直照你所說每日服藥,我聽你的話了,不讓你傷心了,你回來好不……」


    他念著,念著。


    念著那個笑起來灑脫張狂的人,念著以後不會再讓他悲傷難受的話語。


    原來失去一個人,是這般通徹心扉的事,他如今曉得了,曉得小春那時失去至親的痛,可是他曉得,小春卻不會再回來了。


    握著手中瓷瓶,雲傾神色恍惚地走著,他走遍端王府內小春曾待過的地方。


    小春的藥房。裏頭還存放著小春細心搜羅而來,為他解毒所用的糙藥。


    小春的廚房。小春曾經在裏頭煮過幾次酒釀湯圓,餵他吃過幾口。他那時說不喜歡甜的,隔天,小春就做了鮮肉湯圓。湯圓湯圓,小春說,是個好意頭,叫作團圓的意思。


    小春的水井。


    小春的蓮花池。


    雲傾一路走過,而後靜靜佇立在蓮花池前。蓮花全凋謝了,隻剩一池清水,清水底下滿池腐泥。就像他一樣,沒了小春,便似乎從骨子裏都敗爛腐朽了。


    站在池邊吹著冷風,等不到那個人回來,他站了整整一夜又一日。


    天亮了,而後天黑了。


    他突然不曉得如此活著究竟有何意義,該留在他身邊的人走了,也帶走賴以存活的東西。


    「為什麽、為什麽?」雲傾不解,喃喃念著,心裏頭的痛越漲越大,塞滿整個胸口,讓他不知所措。他憤怒地朝著蓮花池大吼:「為什麽你就是不肯留下來!」


    雲傾慌著、亂著、苦著,不知道如何發泄心裏的痛。


    緊握著手裏的瓷瓶,力道大到三個月已經過了一個月,要是撐過這最後的兩個月,完全解掉月半彎了,那他和小春之間便再沒有任何聯繫,毒解了,小春便真的不會再回來、不再看他一眼了!


    猛地一驚,雲傾回過神來。


    不行,他絕不允許這事發生,小春是必須回到他身邊、不能離開他的!


    抬起手臂,雲傾奮力將瓷瓶往蓮花池一扔,遠處水麵上濺起水花,漣漪一圈一圈擴散開來,瓶子連同裏頭的解藥,消失在池麵之上,沒入池底。


    站在池邊,忽見水天一色的蓮花池映照著天上的星子,在夜漫無際的黑暗裏,璀璨地閃閃發光。


    他覺得,那真的好像小春的眼,帶著笑時,望著他時,就是這般引人目光。


    夜太深,風冷水冷,吹得人心寒。


    失去解藥,月半彎在此時毒發了,然而雲傾隻是一味運功強壓。


    小春不在,一切便再也無所謂。


    撕心裂肺的疼翻天覆地襲來,強以內力壓下的結果,讓雲傾喉頭一甜,嘔出了大口大口的鮮血。


    雲傾望著遠方,希望能見到那個不知在哪裏的人。


    如果他看見了,必定不會忍心放他一個人捱。


    121


    而後他就可以抓住他,將他捆綁起來關進牢裏,一輩子都不讓他離開。


    然後無論怎麽等,卻都等不到那個人出現。


    雲傾再也受不了了,他對著遠處怒吼著:「趙小春,月半彎還是毒發了,你看見沒有?你的藥根本沒用,治不了我!你為什麽還不回來,為什麽還不回來替我做新的解藥?趙小春你看見沒有,你帶走了我的解藥,你絕了我的生路,看見沒有,看見沒有!」


    雲傾最後才認清,那個人真的不在這裏也沒有藏起來,他是真的看不見,也不會再回來了。


    「趙小春……」雲傾聲嘶力竭地喊出了最後一聲。


    他的解藥隻有一個,叫作趙小春。


    可惜小春不知道。


    他失去了解藥,便再也活不了。


    活不了。


    「稟……稟告主人……敬王來訪。」


    雲傾正值毒發之刻,身旁的白衣侍衛不敢擅越雷池,隻得站在遠處小心翼翼地道。


    雲傾血紅的雙目朝那侍衛看去,侍衛嚇得連忙低頭,不敢直視主人麵容。


    「敬王來幹什麽!」雲傾怒吼著,鮮血沿著嘴角緩緩流下,「不見!」他又嘔出了一口血。


    「主人……屬下是否需要為主人請禦醫前來?」侍衛提心弔膽地小心問著。


    「滾!」雲傾道。


    侍衛連忙退了下去。


    雲傾強撐著虛弱的身體站起來,體內如刀削鐵烙的疼,令他幾乎使不出力。他歪歪斜斜地回到寢宮中,回到那張曾經留過小春體溫的床鋪上,倒了上去。


    被褥間還留著淡淡的藥香味,雲傾將頭埋入其間,聞者那兒幾乎快要消失的餘香。


    敬王又來做什麽?如果沒有這些人,小春也不會離開他。如果沒有這些人,小春說不定還留在他懷裏。如果沒有這些人,現下看他疼,小春說不定正餵他吃著藥。


    吃藥、對啊……吃藥……


    小春最不喜歡他沒按時服藥了,臨走時還叮囑著,叫他一定得每日記得服下解藥。藥是小春辛辛苦苦為他做的,花費許多心力,沒日沒夜守在藥房裏才完成。


    他更曉得為了完成最後的解藥,小春狠狠地割了自己一刀,流下自己視為珍寶的藥人之血,隻為藥人血能護他心脈不衰。


    小春這麽辛苦才做好的,要是讓他曉得自己竟然把藥給扔了,定會氣得直跳腳吧!不行,說過不再讓小春傷心了,怎麽竟然又犯了!


    小春會傷心的啊!


    「來人!」雲傾焦急地往外狂喊。


    「是!」外頭守著的侍女連忙應聲。


    「吩咐下去,立刻把蓮花池的池水抽幹,將裏頭的藥瓶給我撈起來。」雲傾怒道:「立刻、立刻去做!」


    「是的主人!」門外腳步聲碎亂,侍女們連忙跑了開去。


    端王府裏也不知動用了多少人,半個時辰之後,還沾著汙泥的天青色瓶子被置於托盤之內,恭恭敬敬地呈至雲傾麵前。


    雲傾打開藥瓶取出赤色藥丸服下,接著便揮退了寢宮裏的人。


    腐蝕心肺的痛楚漸漸散去,他在床沿坐下,手裏執著瓶子,凝視著。


    手腕處衣袖滑了下來,露出腕間屬於女子的白色暖玉環。


    小春睡處的被褥下,露出了人皮麵具的一角。


    衣櫃裏有件洗好疊好的兔毛滾邊紅棉短襖。


    而矮櫃上,留了隻小孩玩的撥浪鼓,和一個竹紮圈圈。


    雲傾望著望著,出神了。


    原來自己身邊還有好多小春留下來沒帶走的東西。


    他將那些小玩意兒全放到床上,一個一個仔細看著,端詳著。他摸著,感覺上頭依稀還留著小春的體溫。


    猛地,雲傾閃過一個念頭:小春不留下來,並不代表他不能到小春身邊去。


    他可以找到小春,而後留在小春身邊。無論小春去哪都好,他都跟著便成。


    是啊,怎麽沒想到呢!雲傾豁然開朗,立即站了起來打算出門。


    此時,寢宮外傳來喧譁吵鬧之聲。


    雲傾本來因想通了一直想不透的事而明亮起來的脖子,也在聽見來人的聲音後,轉瞬再化陰冷。


    「誰敢攔阻本王,本王現下同你們家王爺可都是攝政王,一般大的。如今基於同僚之誼、手足之義前來探望你家王爺,又有什麽不對了!」


    122


    說話的人正是敬王爺東方齊雨,雲傾一聽見他的聲音,就整個人反胃不舒服。


    門被打開來,齊雨皮笑肉不笑地走了進來。他是隻身前來,但端王府侍衛們仍不放心,隨著齊雨一同入內。


    「小七,聽說你病了啊!」齊雨「唰」地聲打開了扇子,故作瀟灑優雅狀,搖著扇著。


    雲傾也不理會齊雨,自顧自地打包起行囊來。


    他將小春的襖子、撥浪鼓、竹圈都放了進去,收拾細軟,對齊雨視而不見,越過他便走出寢宮。


    齊雨臉冷了下來,雖說對這七弟冷淡的態度早習慣了,但沒想到今日本來是來嘲笑人的,反而被漠視了回來。


    「你就這麽走了?不告訴四哥想去哪裏嗎?」齊雨猛搖扇子,想把自個兒腑裏升起的那道火扇掉。


    「你來幹嘛?」雲傾終於問了一句。


    「來問你究竟有沒有辦法把那趙小春找回來,都個把月了,除了我們這幾個功夫底子厚的人外,幾乎一半禁軍都還睡著醒不過來。趙小春究竟下了什麽藥這麽厲害,連禦醫也束手無策。」齊雨說。


    「你不是已經下黃榜找人,找不到人是你沒本事,問我又有何用?」雲傾冷哼。


    「你……」齊雨被這麽一諷,臉色當場又黑掉。這倆口子一模一樣,出口就愛打擊人。


    「別說我沒提醒你,老傢夥的詔書上寫了什麽,你我都清楚看過。最後把你那些人收回來,要是傷了他,我絕對叫你敬王府陪葬!」雲傾冷冷地說。


    「哼!傷了又如何,我就是不承認那小子的身份。」齊雨不以為然地道:「父王臨死前就隻蘭罄在身邊,蘭罄要他將皇位傳給誰,父王哪做得了主。那位子不是你的就是我的,除了你我二人,誰來坐我都不服!」


    傳位十四王世子東方小春?而他與雲傾這倆炙手可熱的儲君人選,居然雙雙落馬,隻中得個攝政王虛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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