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光道:“……罷了,也是我的錯。”


    他當時因看到了未來的海吹紗,又見廟前一直好善樂施自稱是他徒弟的凡人,心中一動,有了打算,就順勢斷了一尾,給了四個徒弟,要他們分開去利用這種能力,不分族類的救治生靈。


    隻是有一點,各人的因果是各人的,遇事不要再來求他。


    他介入的越少,這條埋下去的因緣,才能給他預見的未來。


    總而言之,就像孫悟空學成後,無法再找到菩提祖師,四大家族的後人遇到困難,求觀音求佛祖求各路神妖,也不會再去求傳道受業的祖師爺。


    十九世紀末,國門被轟開後,四大家族的人去求了正邪難辨的大妖老龍保佑,老龍提出,隻要滿足他一個心願,就會護四大家族的血脈不斷絕。


    老龍的心願,就是找個四大家族,流淌著治愈能力的女人,人龍交體,生個龍之子。


    這是個交易,沒有愛情。


    條件擺出來後,四大家族大吵了一架,喬家海家退出,連夜攜家族中的女孩子們逃走。


    孫家和梅家,選了幾個女孩子送去。


    老龍擄走了梅承的母親,表示要等到龍之子誕生後,和四大家族的協議才生效。


    龍之子很快就出世了,隻是品相不好。


    老龍當場食言,棄了這龍之子飛走。梅承的母親離世,梅承由舅舅撫養,被本家驅逐,這一脈艱難求生。


    到頭來,保護他們的,都是萍水相逢的小妖和陌生人。


    這才是最荒誕的現實。


    海吹紗說:“我聽我爸說,那時候梅承的舅舅求助,海家沒收留,說這是梅家跟老龍的私事,不管我們的事,跟其他幾家私下裏通了信,才知道喬家跟孫家也沒收留,大概是我曾爺爺吧,我反正是理不清關係,他就覺得心中有愧,畢竟跟梅承的舅舅是同窗……就把家裏的地窖挖開,偷偷讓梅承住下。”


    “我爸爸說,後來四大家在抗戰時期空前團結,就是因為梅承的事,幾家都覺得對不住,把家傳能說的都說了,讓梅承記住,哪怕書籍被燒了,隻要梅承還在,這些東西就不會失傳……”


    所以,梅承才會被他們叫做什麽都懂的大百科。


    但沒想到的是,建國後,梅承“老”了,記憶力斷裂,好巧不巧,忘掉的,正是那些失傳的東西。


    四大家族的心血和努力,戲劇般的全部消失,連留在梅承身上的,也都湮滅了。


    “我爸特別樂觀,說這就是因果,不破不立,不必害怕,若真的就此失傳,走向末路,那就末路吧,凡事都有始終,平常心看待就是。”


    海吹紗放下筷子,說道:“梅承的心願,我想為他完成。”


    第80章 姻緣煞   姻緣煞是一種咒,離不開逃不掉……


    梅承再次入睡前, 簽署了手術同意書。


    海吹紗開了幾次專家會,艱難地製定起了治療方案。


    “魂魄的部分,我來處理。”夷光說, “但情況不好說, 如果剝離了妖魂, 沒有人魂補足, 我會盡量把主魂魄向他的上肢集中, 但下肢就會廢掉。”


    “也就是說有癱瘓的風險。”海吹紗麵容嚴肅。


    “但如果他的魂魄是雙魂, 也就是妖魂擠壓了原本完整的人魂,把人魂擠在了身體的一半,那麽剝離妖魂後,他的魂魄是足夠支撐身體的。”夷光說道。


    “就是說,五五開。”海吹紗點頭, “你這邊,難度大嗎?”


    “有難度, 但能做到。”


    王醫生問:“幾成把握?”


    “九成。”夷光道。


    “厲害啊……”連海吹紗都忍不住感慨, “那麽,重頭在我們這邊了。”


    梅承的願望, 是想要做人, 徹底去掉屬於妖的那部分。


    “這需要多次手術,第一次手術,我們先從斷尾開始。”海吹紗道,“而後是腿, 上肢, 最後是麵部剝離。”


    王醫生深吸口氣,憂愁道:“這些都是未知數,風險太大了……太大了。”


    海吹紗:“不僅如此, 我們還麵臨著另外的難題。”


    梅承歲數大了,如果妖魂被抽,妖體剝離,他屬於人的部分,能撐多久?這相當於給百歲老人做大手術,手術結束後,他能撐下去嗎?


    “大動幹戈啊,這是。”馬醫生搖頭。


    “麵部剝離還需要植皮,以及……”海吹紗放大梅承的x光照,說道,“我們需要依照梅承另一邊的骨形,定製人造骨。”


    梅封咬著指頭,打了好幾個冷顫。


    “太折騰了……這太折騰了。”


    海吹紗道:“這是老爺子的心願。”


    王醫生自我安慰道:“這要是能成功,絕對是創曆史了。”


    “現在就是史上第一台。”馬醫生說,“身和魂同台做手術,真正的古今真玄結合,獨此一家,別無分號。”


    海吹紗歎了口氣,抹了把頭發,抬手,見手心都是脫落的發絲。


    她壓力也大。


    但這是梅承的心願,而且,他們現在用力跳一跳,就能夠為他實現,雖然伴隨著風險,但醫療,哪有百分百無風險的時候?


    他們會擔憂,但他們不怕。


    梅承已經將自己完全交給他們,成敗不論,他們也要認真一試,全身心托起他的心願。


    盡人事,聽天命。


    海吹紗自語道:“我最討厭的,就是等天命的選擇。”


    把自己能做的做好後,事情還不一定取得好結果,是好是壞,就要等天來選擇。


    她討厭這個等待的過程。


    海吹紗這麽跟夷光說了,夷光表示理解。


    “不過,這些是可以積攢的哦。”夷光豎起指頭,給海吹紗講。


    “勿以善小而不為。”夷光說,“不帶目的,不經思考的去做些幫助他人的事,將它作為習慣,不去用它,攢起來,等到你需要天命來抉擇時,它們就能向你期待的那一端落下。”


    “啊……也就是說。”海吹紗悟性極高,“我這個善行,就相當於買個空罐子,然後沒有什麽目的,每天向罐子裏扔幾個硬幣,攢起來,遇急才用。”


    “聰明!”夷光說,“但不能是那種,我想買輛汽車,所以我要每天攢點錢。”


    “為什麽不能?”


    “因為這樣就有目的了,你那罐錢,就是用來買汽車的期許,已經貼上了標簽,即便是你遇急用它化險,那也是汽車的因果,牽扯眾多,無法成為左右天命的運氣。”


    “麻煩,為什麽會這麽分?我有目的的善行,就不是善行嗎?”


    “是啊,可預先設定目標的話,就會牽扯進許多複雜的因果。”夷光給她舉了個例子,“比如說,你想要為家人的健康祈福,於是你買了一桶小魚,放到了河中。你認為它是善行,實則並不是,而是將大家的因果打亂。因為,這個善行,隻是你一廂情願,並非它需要你幫助,你做了,那就是弄巧成拙,反而會因善獲罪。”


    “我有點懂了。”海吹紗道,“也就是說,我為了滿足自己的善心需求,買了魚來放生。結果打破了生態循環的因果,還讓商販們找到了商機以此牟利,大肆捕撈魚,這就讓許多原本不會被捕撈的魚被打撈了,因果破壞,擾亂了整個水域環境……所以我背上了罪。”


    “嗯,可以這麽說。”


    “那你說的,無目的善行,指什麽?”


    “隨手,並且不是一廂情願。”夷光道,“比如你在河邊走,看到有魚離水快要死掉了,你把它扔回河裏,這就算。再比如,走在路上,看到身邊的人要摔倒了,你隨手攙扶。有人被打了,你出言阻止,別人的東西掉了,你幫他撿起來……這些都算。”


    海吹紗:“原來如此。”


    “嗯,而且,即便這些善行,最終沒有為你帶來好運氣,也不要認為是善行無用。”


    “這又是怎麽講?”


    “換種角度想。”夷光說,“就比如我,做了那麽多好事,結果還要被陷害,被人汙蔑,甚至死掉,這看起來不公平對吧?”


    “嗯。”


    “但你想過嗎?”夷光說,“如果,我要遭遇的事,原本會更糟糕呢?我若沒那點運氣護著,可能我死得更淒慘,死得一敗塗地,死得屍首無存……那麽,我能得到現在的生活,可能已經是我護龍脈,能反饋給我的最大運氣了。”


    海吹紗:“嗯,有道理。”


    不愧是神棍狐仙,鼓勵人做好事不留名,都說得如此清新脫俗。


    “這麽說,我肯定也沒少做好事。”海吹紗笑道,“不然,我肯定遇不到你,然後被魔打死在新一年的開始。”


    “是的呢。”夷光點頭,“真好,我們兩個,都是對方的好運氣。”


    ——“海吹紗醫生,請到二樓會議室。”


    廣播再次響起。


    海吹紗:“來了!”


    “新病人嗎?”海吹紗問。


    護士長點了點頭,說道:“注意,是人。”


    進門前,夷光把尾巴收了。


    會議室裏,有兩個四十多歲的女人在等候,一人一妖,看起來像好閨蜜,還拉著手。


    海吹紗伸出手,與那個人類握手:“你好,來看病的是您吧?”


    “我是聽朋友說,這裏能去心魔。”她試探著回答,眼神有些怯懦,隻是短短的說了兩句話,便紅透了臉。


    “那麽您是?”海吹紗問那個妖。


    看起來隻是個c級的小妖,甚至還能從臉上看出點妖的原型來。


    “醫生好,叫我麗麗就好。是這樣的,她一直想和她男朋友分手,每次說得好好的,可是每次都分不開。”麗麗介紹著閨蜜的情況,“我是真的覺得,情況有點不正常,經人介紹,才帶她來這裏谘詢的。”


    海吹紗:“唔……”


    想分手卻分不開並不罕見,她自己就經曆過這種事,大學時的室友跟男友鬧分手,每次同她講得好好的,可過幾日就又同男友和好了。


    雖然和好了,可每天回來,總是長籲短歎,認為自己應該分手,不應該再和男友耗費青春了。


    海吹紗:“這種……三甲醫院的心理谘詢,應該能治療吧?為什麽選擇來我們醫院?”


    病患神色震驚:“麗麗,你不是說這家醫院專治疑難雜症嗎?”


    麗麗安撫了閨蜜,對海吹紗道:“因為她真的……跟正常情況不同。她每次跟我在一起時,就很正常。可一回到那個男人身邊,就像被那個男人精神控製了,又痛苦又脫不開。”


    “我……我真的很想跟他分手。”病患自己表示了治療的誠意,“他……一喝酒,人就變了,會特別暴躁,我真的很怕他,可我分不開。我跟前夫生活了十幾年,分開時也隻是哭了幾天就過去了,但跟我這個男朋友才認識一年半,可怎麽都分不開……發現他人不好時,我就想分手,可每次看到他想起他,甚至聽到他的名字,我就離不開,那感覺就跟窒息一樣。”


    海吹紗看不明白,她隻是隱約覺得,女人的身上很混沌,氣息甚至魂魄給她的感覺,像是霧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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