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錚的出現,讓徐平非常意外。從對方的態度來看,自己入京這幾日的行為應該都被對方看在眼裏。


    徐滄隻安排了英月娥隨行,並未安排陸錚。所以徐平也沒有什麽多的想法,不過此事也可看出對方的情報收集能力不小。


    對於今晚的事,徐平知道肯定糊弄不過去,他也沒想著在隆聖帝麵前扯混。隆聖帝肯定不會嘎了自己,事情具體嚴重到什麽程度,尚未發酵,還不好判斷。


    但陸錚現在卻讓自己直接告罪,還一定要按律懲處,徐平不明白。這特麽按律當斬啊?


    時間緊迫,由不得自己多想。徐平揉了揉眉心,徑直朝向皇城趕去。


    ……


    皇城,正陽宮。


    “陛下,已經四更天了,要不您還是先休息吧。”劉辟輕聲說道。


    本已就寢的隆聖帝,在接到吳鎮疆稟報後,心情頗為複雜。於百姓而言,他理解徐平,年輕人,有血性是好事。但他氣憤徐平的做法,未經請旨便擅自調兵,人去了,再讓吳鎮疆來通報。


    何況,事關國體,事關皇權威嚴,如此不顧後果,還有沒有把自己這個皇帝放在眼裏。


    “休息?朕倒是想休息,徐平讓朕休息嗎?那麽大的事,現在不先做安排,待到明日,彈劾的折子都能把朕淹死。”隆聖帝臉色陰沉,氣息不順。


    “你來說。”


    “父皇,兒臣認為此事必須嚴懲。”吳鎮疆走後不久,紀妃魚便被喊了過來。“靖北王雖有功於社稷,但其子如此行事,若不嚴加處置,難震朝綱。”


    “具體點。”


    “兒臣建議:取消靖北王府世襲罔替之權。其父徐滄教子無方,由王爵降為一等公爵,但仍然節製北境一十三郡。徐平則受杖刑一百,後轉天獄司收押。如此既可保其性命,想必也能平息元武之怒。”紀妃魚躬身回道。


    此言一出,劉辟便已暗自搖頭。大周這位長公主雖然聰慧過人,卻忽略了大周如今的局勢。更不明白皇帝真正的心思。


    隆聖帝稍微整理了下衣袍,緩緩站起身來。“這就是你的處理方法?”


    紀妃魚再拜。“正是。”


    “你怕此事會引起兩國之戰?”


    “兒臣認為,如今元武強盛,我大周因避其鋒芒,不因與其開戰。待大周民生恢複,國情轉盛,再做應對。”紀妃魚點頭道。


    雖有小智,卻無大才。看似強勢,骨子裏卻透著軟弱,隆聖帝很失望。他原以為紀妃魚會有什麽真知灼見,卻不曾想,眼光竟是這般狹隘。


    “父皇有沒有與你說過,上位者,任何一個決定都要掌握輕重,要平衡各方?有沒有與你說過,看待問題要從根源出發,要從多方角度去衡量?都忘了嗎?”隆聖帝怒道。


    紀妃魚吃驚的看著隆聖帝,眼裏充滿了疑惑。“父皇?”


    “你以為徐平最大的錯是不計後果,是有可能引起國戰?你以為父皇為難的是如何懲處他?”隆聖帝繼續問道。


    紀妃魚木納的點了點頭。


    “朕為難的是如何壓住群臣,而不是如何處罰他。你簡直愚不可及。”


    聞言,紀妃魚大驚失色,慌忙跪地叩首。“兒臣愚鈍。”


    “你當然愚鈍。徐平的錯,錯在藐視皇權,未經請旨擅自調兵。而不是錯在他去收拾元武那些畜生。


    他的行事有錯,但他的出發點沒錯。是為國體,是為大周的臉麵,更是為大周的百姓。”


    隆聖帝咬牙切齒,顫抖著指向紀妃魚。“你怎會如此愚昧?你怕元武震怒,你就不怕徐滄震怒嗎?不怕天下百姓戳你脊梁骨嗎?周人的骨氣呢?”


    隆聖帝越說越來氣,自己給予厚望的長公主,就這?他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看人的眼光。


    見隆聖帝大發雷霆,劉辟急忙上前將其攙扶住。“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啊。身體要緊。”


    今夜屬實是把紀妃魚嚇夠嗆,她長那麽大,還從沒被皇帝如此訓斥過。


    “父皇,兒臣知錯,兒臣……”


    “陛下,靖北王世子徐平在宮外求見!”外麵傳來的稟報聲打斷了她。


    劉辟使了個眼色,一旁的宮女急忙遞來一杯茶水。


    “陛下,您先消消氣。”劉辟將茶水遞上。


    隆聖帝接過茶水,一飲而盡,隨後又緩緩坐下。“宣。”


    “宣,靖北王世子覲見。”


    幾息之後,徐平推門走了進來。


    “罪臣徐平,參見陛下。陛下萬歲萬萬歲!”徐平跪地叩首。


    隆聖帝抬手便將手中茶杯砸了過去。“你好大的膽子。要不朕叫你陛下如何?”


    徐平聞言將頭更低了三分。“陛下,微臣自知罪大惡極,不敢求陛下寬恕。”


    紀妃魚側臉偷偷看了一眼跪在一旁的徐平。暗道:毫無顧忌,簡直肆意妄為。


    隆聖帝笑了,自打吳鎮疆來稟報之後,他還是第一次笑,被氣笑的。“你自知罪不可饒,不敢奢求朕的寬恕?好啊,好得很。你可知你今日的行為按律該當如何?”


    “按律當斬。”徐平埋頭回道。


    “你不怕死?”隆聖帝看徐平這副模樣,不禁問道。


    “怕!螻蟻尚且偷生,何況是微臣。但即便再來一次,微臣也仍舊會如此。”


    “嗬嗬,你倒是有骨氣。你是覺得朕不敢殺你?”隆聖帝眼神冰冷,言語陰沉無比。


    徐平回想起陸錚的話,不要求饒,不要推脫,不要試探,隻管認罪。


    猶豫幾息之後,徐平硬著頭皮回道:“陛下,微臣之罪,證據確鑿,微臣不敢有任何推脫。還請陛下治微臣死罪,微臣絕無怨言。”


    話說完,徐平後背冷汗直冒。暗自說道:陸錚啊陸錚,你特麽最好沒有忽悠我,不然就算詐屍,我也要砍死你。


    徐平神態嚴肅認真,不像做偽。也不像是在演戲,他真想求死?這怎麽可能?隆聖帝萬分疑惑。


    從一開始,他就沒打算嘎了徐平,如何處置方能壓住群臣,這才是他為難的地方。徐平雖然越權了,還擅自調兵。但圍殺元武使隊這種事,想想都過癮。隆聖帝要不是皇帝,高低也得一起去湊個熱鬧。


    本想把人拿下,先丟到天獄司去數星星,可徐平如今這樣請罪,反倒把隆聖帝給難住了。


    作為皇帝。


    徐平話都說到這個份上,自己要是不下旨,豈不是成了笑話。


    我是皇帝啊,我不要麵子的嗎?你這樣搞我很為難啊?你要請旨讓我嘎了你,我難道要勸你不要讓我嘎了你???


    突然,隆聖帝似乎想到了什麽。“好!好!好!既然如此,來人!”


    宮門外侍衛聞聲推門而入。


    “帶下去,明日午時,於東門問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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