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到了山窮水盡的那一天,敵兵黑壓壓似潮水般向上湧來,他拄著手中長刀眼睜睜看身邊人一個接一個倒下,不甘而無奈。心寒絕望之時,恰是燕嘯帶人解了他的危局。他是剛自戰場下來便馬不停蹄來救他,一臉灰黑色的塵土,裏邊還橫七豎八混著血漬,身上的衣袍也被扯得襤褸,半邊袖子都被撕沒了,身後稀稀拉拉跟了兩千人,都是麵色青白的疲倦模樣。


    這麽個破破爛爛一點都不風光的登場,偏他還揚著一張髒兮兮的臉咧嘴沖他笑:“雲妹妹,想你嘯哥哥了沒?”


    劫後重生的洛雲放怔怔盯著他背後碩大無比的夕陽,恍恍惚惚地想,再沒有人能把冷冰冰的戰甲穿得比燕嘯更好看了。


    看他發呆,他笑得更張揚:“看上我了?”


    洛雲放瞪著眼要反駁,不其然,眼角處掠過一線銀白,血花四濺。


    回過神時,原先臉對臉同他站在一起的男人直挺挺擋在他身前,再回頭已是滿臉鮮血:“艸,大意了!”


    郎中說,這疤消不了,得留一輩子。


    燕大當家心寬,拿起小鏡子左照右照,齜著牙嘿嘿直樂,說真男人身上就該有道疤。過一會兒,又用手摸著,一個勁拉著洛雲放感慨:“這疤落別人臉上就破相了,我怎麽覺得我反而更好看了?這就是傳說中的天生麗質吧?別眼紅,你嘯哥哥就是這麽得天獨厚。嘶……大夫你輕點,疼疼疼疼疼啊……”


    洛雲放撇開臉,自始至終不曾搭理他。


    至此之後,兩家相處時融洽了不少,漸漸地,彼此也沒了戒心。


    洛雲瀾在信裏調侃,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熊孩子自以為脫了管束就沒人收拾得了他,洛雲放撕了信,回頭從屏州軍裏挑了兩個嚴正古板的送回去,專貼身服侍小公子,每天一百張大字,一天都不許漏。


    “你要真喜歡看我,就湊近點。”床上傳來黯啞的說話聲。


    洛雲放收回思緒,聞聲直了直腰,向那邊看去。燕嘯睜著眼,側過臉也正看著他。


    “醒了?”


    “嗯。”他眼裏尚還帶幾分朦朧,抬手指了指床沿,說話時嘴角略有些抽動,“疼醒的。”


    洛雲放起身,按著他的示意坐到了床沿上。屋裏的光線半明半暗,照得燕嘯的臉孔有些蒼白,看氣色卻還不錯,洛雲放細細打量了幾眼,視線又往他身上蓋著的棉被上掃。臉上落了疤,腰傷未愈,大腿又被紮,燕大當家閑來無事就愛誇自己——你看看我這臉、這腰、這腿、這腎……


    一語成讖,挺好。


    想著想著,眼底劃過一絲揶揄。洛雲放略有些明白過來,為何田師爺的心情那麽好。


    像是猜到他心中所想,燕嘯哼了一聲,眼珠子一轉,賊眉鼠眼地作勢要來拉他的手:“嘯哥哥的腎好不好,雲妹妹你試試不就知道了?”


    洛雲放垂下眼,找準了位置,伸手隔著棉被往下按了按。


    “嗷——“一聲痛呼,燕嘯臉都扭曲了:“你、你、你,你輕點、輕點……哎喲媽呀,疼死我了!”


    這才慢條斯理地收起勁道,手掌貼著被麵向上,緩緩移到他的腰側,洛雲放挑著眉梢冷聲回答:“試試倒也無妨,就怕大當家傷重體虛,我一留神就把你試死了。”


    “不試了,不試了……我們就說說話。”燕嘯疼得滿臉是汗,攥著他的手腕忙不迭求饒:洛雲放這才收回手,攙著他半坐起身,又從桌邊倒了杯熱水,遞到燕嘯嘴邊餵他喝。


    再度在床沿邊坐定,兩人臉對著臉,說起這些天來發生的事。倪文良刺傷了燕嘯後趁亂跑了。他一路狼狽退回薊州,被姚連光的人堵在了錦陽城外進不去。京城裏的老倪大人氣急敗壞地進宮找桓徽帝告狀,卻隻得了桓徽帝一句:“原隻當小倪大人是個能幹懂事的,洛家小子年輕,他還能惦記著去幫一把,怎麽現在連錦陽城都顧不過來了?還得人家姚連光大老遠跑去替他收拾。”


    老倪大人被噎得再說不出話來,哭天抹淚地又演起撞柱子的把戲。姚連光順著桓徽帝的話頭,就此正大光明地賴在了錦陽城裏。


    “各州督軍之間原本就各懷鬼胎,現在蠢蠢欲動的人更多了。”薊州不比屏州,光那幾個鐵礦就足夠誘得人臉紅心跳,現在倪文良和姚連光城裏城外對峙得熱鬧,保不齊旁人也想趁機玩一手螳螂捕蟬的把戲。都是積年的老狐狸,哪個都不是吃素的。何況各家督軍背後總有門閥世家撐腰,利字當頭連父母妻兒都不認的主,總之,這個年錦陽城有的是熱鬧可看。燕嘯嘿然一笑,“都盯上了錦陽城,我們這邊也能鬆快一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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