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河岸邊同樣紛紛揚揚下著鵝毛大雪,雪花亂舞,遮迷了行軍兵將的眼,身遭四周盡是白皚皚無盡冰霜。不遠處的前方,離河靜默無言,凝凍成冰的河水平滑如鏡,隱隱約約,冰麵下依稀掠過幾尾河鯉。


    薊州督軍倪文良年過四十,正當盛年,大梁朝邊鎮各州督軍裏,除了命好撿漏的洛家大公子,他算得上年輕。論底蘊家世,倪家拍馬也趕不上洛家,可倪家運氣好。護國公燕家之後,大梁再無能統領千軍的帥才,隻能矮子裏頭拔高個,提拔了不少武將。以武起家的倪家恰在其中。作為倪家後輩裏的中流砥柱,大梁人盡皆知,這位長得不怎麽好看的小倪大人可比他家那個與護國公府撇得一幹二淨的老倪大人更來得精明棘手。這是個無利不起早的主兒,有利可圖之處必有倪督軍忙碌的身影。


    此刻,在他瘦削枯黃的臉上,一雙精光四溢的眼睛正一眨不眨盯著空無一人的離河冰麵。


    倪督軍這些天過得坎坷,先揚後抑,很是心塞。薊州軍行近落雁城外五十裏,途中未遇一兵一卒,正想趁勢一舉入城,薊州忽傳急報,州中有悍匪作亂。倪督軍不屑一顧,傳令繼續前行。逼近落雁城外三十裏,薊州再報,悍匪不隻一家,竟合謀圍攻州府錦陽城。倪文良心頭一跳,咬牙分出一隊人馬回錦陽救急。落雁城遙遙在望,薊州前來傳訊的兵丁已急得麵容煞白,匪患甚重,錦陽城守兵恐難再繼,更危急的是,倪督軍您扶危濟困義守屏州的善名如今已傳遍了天下,大朝會上桓徽帝他老人家金口玉言,號召人人向您學習,於是聞聽薊州有難,您的老冤家兼老鄰居棲州督軍姚連光姚大人便義不容辭趕來幫忙,如今棲州軍離錦陽城也不過區區三十裏了。


    這就叫現世報,想要趁火打劫,就存好自家後院起火的心。


    丟了薊州,遠在京城的老倪大人怕是要心痛得跑去金鑾殿玩撞柱子,小倪大人再顧不得其他,氣得額間青筋暴起雙目赤紅,無可奈何調轉馬頭打道回府。一路急行到離河岸邊,對岸薊州依稀可見,卻叫冰雪活活困在了這頭,寸步難行。風雪酷寒,原先守在岸邊的艄公蹤影全無。想要下馬徒步過河,河麵寬廣卻料不準冰麵厚薄,何況大軍行進,輜重甚巨,渡河時稍有不慎,致冰麵破裂,那便進退不得損失慘重。倪督軍看向冰麵的視線不免多了一絲哀怨。


    “大人,不如按來路原路返回?”身邊副將忍不住提議。


    來時薊州軍並未渡河,而是自離河十裏外,薊州屏州交界處一道山縫峽穀而過。那峽穀窄而細長,極致處隻容一人一馬而過,兩側岩崖高聳植被茂盛,是伏擊滅敵的絕佳之處。


    倪文良毫不猶豫地搖頭:“不妥。”彼時,他是趁人不備,不怕半路遇伏。此刻洛雲放調兵回援,薊州匪亂九成是他逼他退兵的手筆,再從山隙裏走無疑自投羅網。比起自尋死路,他寧願從這霧靄重重的冰麵上博一線生機,“下馬步行,輕裝就簡,過河!”


    好在薊州軍訓練有素,頂風冒雪行進卻也秩序井然,唯恐不慎踩碎冰麵,每一次隻寥寥數人同時過河。不一刻,銀白如天地一色的離河上漸漸蜿蜒開一溜狹長隊列。斥候來報,先鋒營已全數安然登岸,倪文良緊繃的臉上浮起一絲笑容,運氣還是在他這邊的。不說毛還沒長齊的洛家小子,當年就連久經沙場的護國公不也……


    渡河的人越來越多,驚疑忐忑的兵士漸漸止住膽怯,變得步伐從容起來。倪文良居於隊列中央壓陣,在兩名部下的陪伴下,下馬踏上了冰麵。


    恰在此時,殺聲四起。


    鮮紅色的旗幟如同一團火焰,猛然間自重重白雪與蒼茫霧靄中躍了出來。


    中計了!心頭一陣狂跳,倪文良倏然回身,冷厲的雙眼不斷環顧四周:“別慌!不能亂!”


    晚了。突然而至的人馬宛如一柄尖刀,頃刻間衝散了岸上等待過河的軍陣。奔至岸邊的人似早有準備,倒轉刀柄鑿向冰麵。


    冰麵上霎時大亂,有人狂奔有人後撤,倪文良心頭的陰霾籠罩愈深,壓下狂亂的心跳,不住大喊:“都別慌!不許亂!”


    無人應和,殺聲哭聲尖叫聲響徹雲霄。


    再顧不得其他,他回身便往岸邊狂奔。“喀拉——”細微的冰裂聲瞬間被嘈雜的人聲覆蓋,聽在耳中隆隆仿佛驚雷。


    當冰涼的河水就要淹沒他的喉嚨時,有人拉住了他高高舉起的手。心中又是一陣狂跳,倪文良緊緊攥著那伸向自己的手掌不斷掙紮,河岸近在眼前,僅僅一步之遙,他甚至能清晰地看見沾在救人者靴頭的細碎雪花。就在此時,那人鬆了手。雪亮的刀尖在他手背上壓出深深的傷口,迫得他不得不伸直早已被凍僵的手指,那人順勢將他的頭顱按進了刺骨的河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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