熨帖人心的燕大當家見狀賣力吆喝:“喲嗬,這個好看!來,再來一個!”


    “對!再來一個!”掌聲雷動,眾人齊聲叫好。


    一群兔崽子!強忍住回頭翻白眼的衝動,田師爺默默在心底飈髒話。


    收拾心情挺直腰杆,矜持地站到身姿窈窕的女掌櫃身邊,天師大人法相莊嚴道貌岸然:“年紀輕就不知輕重,猴急猴急的,哪懂得欲速則不達的道理?緋娘子萬勿見怪。”


    鍋裏粥湯沸騰,緋娘頭也不抬:“去,再挑擔水來。”


    “哎!好嘞!”丟開拂塵,大天師一把搶過扁擔,撒丫子往山下跑。


    說好的老寒腿呢?燕大當家捂著被欺騙的小心髒哀傷感慨:“司馬昭之心啊……嘖……”


    就那點小心思,連寨門前那兩條看門的大黃狗都知道了,還藏著掖著。有句話叫什麽來著?老夫聊發少年狂。其實田師爺年歲也不大……話又說回來,六根不淨成這樣,若還能算準卦,那就真是老天爺沒眼了。


    站起身拍拍衣擺上的塵土,聞著鍋裏四溢開來的米香,一群餓狼口水滴答。燕嘯邁步走進屋裏,探頭探腦往鍋裏看:“緋姐,老二還在房裏躺著,我先盛一碗給他端去……”


    笑語聲歇。身旁的人不知為何紛紛僵直起身,連灶台前忙碌的女眷也停了手,一個個轉過身,眼神莫測,看向燕嘯身後。


    燕嘯跟著回身,見了來人,目光一頓,得意微笑:“喲,來了。”


    人群外的人默然不語。燕嘯逆著光看不清他的表情,隻望見他腰間被風吹得淩亂的墨色劍穗。於是唇邊笑容擴得越大:“剛熬好的粥,來一碗?”


    山匪們的視線或好奇或窺探,肆無忌憚地投射過來。眾人注視之下,洛雲放抿著嘴,踏著積雪,一步步穩穩走了過去,停在燕嘯身前一步之遙:“聊聊。”


    他習武多年,身量在一眾京城世家子弟中已屬修長,站到高大的燕嘯麵前,卻仍是矮了寸許。洛雲放稍稍仰起臉,墨色大氅越發襯得下巴光潔如玉。燕嘯的視線停留在他被風吹得蒼白的麵頰,慢慢收起了笑,揚手指向不遠處的屋子:“進去說。”


    *******


    燕嘯的住所不大,一張舊木桌,兩把椅子,另有一架竹製屏風將屋子分為內外兩間。洛雲放進門環顧四周,隨後意味深長地看了身前的燕嘯一眼。西北道上最年輕的綠林魁首,臥房裏除了牆上掛著的一張弓和刀架上碩大的厚刃大砍刀,竟堆滿了書。


    高及房頂的書架占據了整整一麵牆壁,架上書冊滿滿當當,連緊靠窗戶的木桌上也雜亂無章地散放著寫滿字跡的紙條和反扣的書本。洛家族中一心求學的子弟恐怕也不曾像他這般刻苦好學。


    隨手自桌上拿起一本,書頁泛黃,紙張薄脆,顯然經常翻看。洛雲放心生好奇,借著窗戶紙透出的光亮,仔細辨認封麵上模糊的書名:“欲、海、遊、龍?”


    燕嘯霎時傻了眼,手忙腳亂撲過來搶:“別看!”


    說話間,洛雲放已低頭飛速翻了幾頁。是本畫冊,筆觸細膩,用色大膽,有白皙豐腴的美人,有精悍魁偉的俠客,衣衫半褪,摟抱成團,活色生香。


    有幾頁特地折了一角,看來是主人最鍾意,時不時翻來細品的。那畫麵確然也是精緻荼蘼,竹林裏,小河邊,天上的星星不說話,地上的妖精在打架。


    洛雲放麵色僵硬,翻書的動作隨之一滯。


    嗯,燕大當家喜歡胸大腰細欲拒還迎的。


    尚來不及麵紅耳赤,燕嘯已搶了上來,七手八腳將書從他手裏抽走,嘴裏大言不慚:“我就不信你沒看過。”


    若是鍾越在場,必定會老實回答,這麽直白粗暴的,我家大公子的確沒看過。


    幹咳一聲,洛雲放佯裝沒聽見,扭頭去看屏風上雕刻的西北六州地形圖:“談正事。”


    燕嘯放下書,偏頭看了看他身上厚實的大氅,擺手道:“等等。”


    他打開房門不知對外頭說了什麽,不一會兒就有兩個山匪小心翼翼地抬進一隻燒得正旺的火爐。冷如冰窟的室內陡然間生出幾分暖意。洛雲放眼中閃了閃,又見他搬起一把椅子擺到爐邊,便毫不客氣地坐下,伸出縮在大氅裏的雙手,十指舒展,借著火爐的熱氣緩緩烘烤。


    很少有人知道,他其實極畏冷,一俟寒冬便恨不得裹著被子不出門。隻是寡言冷酷的洛大公子待人淡漠,對己同樣嚴苛,這麽些年,起臥準時,三餐有序,從未逾矩分毫。怕是連鍾越都不知道他怕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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