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所見略同,我就愛和樓先生說話。”一聽有人誇洛雲放,燕大當家有榮與焉,樂嗬嗬咧嘴誇耀,“不是我吹,他的手段……”


    三當家慢慢悠悠搖著扇:“事關重大,尚需徐徐圖至。謹慎行事,於我們有利無害。”


    “這話說得對。”田師爺連連點頭,磕著煙杆,再潑一桶涼水,“別又像上回那樣,白忙乎一場,給他人做了嫁衣。”


    半成的獲利啊,夜梟、蒼狼等等七八處匪寨全部家當的半成!沒瞧見寨子外頭那扇被攻城車撞破的大門,到現在還豁著一道口子嗎?那是他嘯然寨的門臉啊門臉!誰家臉上掛著彩在江湖行走的?就這破大門,招待各位綠林同行,合適嗎?好意思嗎?嘯然寨的臉還要不要了?


    “老田,田老,我的田師爺。你安心,我有分寸。”安撫地拍拍他的手背,燕嘯起身,負手一步步走向正首的寨主寶座,“你不信別人,還不信我?”


    “燕當家,我信不過你。”那日督軍府的小花廳裏,洛雲放背脊挺直,坐姿端正,答得不見一絲遲疑。


    彼時兩人相對而坐,隔著窗外梔子花甜膩的香氣與沙沙的風聲,四目相對,他不退,他不讓,齊齊端肅了麵孔,由得視線碰撞交織又糾纏。時光凝滯,靜可聞針尖落地之聲。半晌,燕嘯灑然一笑,笑意未達眼底便沉聲發問:“那天你我兩家聯手剿匪,洛大人是當真存了心要一併滅我嘯然寨的吧?”


    像是料不到他會有這一問,洛雲放深深再看他一眼,眉梢微挑,眼底仍是一派堅不可摧的冰寒:“燕當家不也‘機緣巧合’擄走了舍弟嗎?”


    我算計你,你卻也從頭到尾防著我。你不信我,我也沒信過你。兩家都不是小白花,那就誰也別哭誰可憐。以後的事,咱騎驢看唱本,一步一步走著瞧。


    “要論合作,他是眼下最好的人選。”見田師爺欲言又止,燕嘯按了按手掌,一字一句說得緩慢,“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一室寂然,唯有話音裊裊,低低盤旋迴繞。列位當家身軀一震,掛在臉上的懶散神情頃刻煙消雲散,俱是一副鄭重麵容。


    田師爺端起煙杆狠吸一口:“你是大當家,我們聽你的。”


    燕嘯滿意頷首,摸著下巴若有所思:“不過,他要是能信我,那就更好。”


    洛家人護犢,隻信自己人。


    “那就變成洛家人吧。”


    低低的自語聲唯有坐得靠前的幾人聽得清晰。三當家搖著羽扇的手頓了頓,倏然側頭關注起門外的風景。二當家眨巴眨巴眼,傻乎乎等著聽下文。田師爺心頭掠過一絲涼風,隱約有不好的預感。


    那日午後,風瑟瑟,天陰陰,白日慘澹。


    嘯然寨上上下下老老小小,但凡打議事廳前路過的,都能瞧見他家魁梧偉岸、自稱英俊不凡的大當家,坐在寨主大座上搓著手,蹙眉沉思:“怎麽變成洛家人呢?”


    “可惜了啊,宮裏那個是他堂姐,他自己那枝連一個女娃子都沒有。就一個雲瀾,長得挺喜慶,可年紀太小,下不了手……”


    “燕斐對女的挺能耐,不知道對男的行不行?怎麽說也是跟著我一路過來的兄弟,不好。還是找別人吧。”


    想著想著,索性一把扯開衣襟,左看右看,對著自己赤裸裸的胸膛低眉淺笑:“老話說,求人不如求己。嘖嘖,咱這長相,這身段,這腱子肉,腰好腿好腎更好,絕了!”


    正在議事廳外掃地的圓臉姑娘忍不住一個激靈,抖落一地雞皮疙瘩。


    日暮西山,雲霞如煙。


    “佛曰,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大當家昂首闊步出現在眾人麵前,雙目如火,神色凝重。


    一字一嘆息,字字重千鈞。他氣態儼然,他擲地有聲,他俯天地仰蒼穹,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如血殘陽裏獨飲西風,悽然悲愴孤苦哀嘆:“江湖人行事最重一個‘義’字,我燕嘯不能為了我自己的事賣兄弟。所以,還是我來吧。”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返。


    燕大當家捨得一身剮,誓要把洛督軍壓身下!勾引、撲倒、壓住,燕老二說了,就這麽回事,男的女的都一樣,牽小手,親小嘴,扯吧扯吧摸大腿。


    所謂捨身取義,所謂大義淩然,所謂拋頭顱灑熱血。端的凜然不屈,端的豪邁大氣,端的忠義無雙。隻要忽略眉梢上那一點點神采飛揚,隻要無視眼角上那一絲絲迫不及待,隻要罔顧唇角上那一些些“老子可等來這個機會”的亢奮激動,一切還是很激情四溢,很鼓舞人心,很美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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