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良做了一個夢。夢裏他離開成片的曼珠沙華,乘坐著小木船,試圖往對岸劃去。可他到不了岸。耗盡全身力氣,他也到不了岸,他的麵前隻有無垠的星河。唯一的辦法就是回頭。其實,那片曼珠沙華早就告訴了他的答案。——這種花還有一個名字,彼岸花。他出發的地方,既是此岸、又是彼岸,因為那就是唯一的岸。所以,不解決問題根源的情況下,徜徉星河是沒有終點的,隻有回頭才能上岸。顧良這日醒過來的時候,人已經理智了許多。他靠在床頭靜靜坐著、揣測著一切。麵對可能與楊夜就此不相見的事實,麵臨一個新接觸到的、完全未知的、讓人心生恐慌的世界,再到認為自己被明月設計和欺騙後的暴怒……顧良發現自己先前幾乎是失去理智了。現在他冷靜下來,仔細過了一下那日的經曆與明月的話,其實他忽然發現明月說的不錯。——那條星河是他的潛意識。他逃不出這條河,不是因為明月設下了陷阱,而是因為他心裏住著一個魔,他從沒真正打敗過他。換言之,他沒治好自己的心病,所以他跨越不了那條河。半途中他遇見的王青,不是真正的王青,而是他一輩子逃脫不了的夢魘,又或者說ptsd的根源。他的潛意識裏最希望的事,就是當年在那片人工湖的時候,能把王青撈上來。因此,在他真正進入潛意識構造的催眠世界時,他做了這樣的事。他救了王青,繼而回頭上岸。按理說,他救了曾經沒有救過的人,心魔應該除去,心結應該也解開了。可到頭來他絲毫沒有感到解脫,反正整個人更加怨憤。——因為他覺得王青奪走了他回家的機會。理智上他覺得自己做的是對的。他應該要救人。可他心裏充滿了暴躁與憤懣,生出了一心想報複的衝動,但他不知道報複誰,最後隻能把所有憤怒發泄在明月身上。現在冷靜下來,他意識到他的當時的選擇,確實不最優解。然而,如果他真的不管王青、自顧劃船走,這也一定不是解決問題的答案。因為如果他這麽做了,就算他回去了,更將一輩子受到這件事的折磨。這意味著他放棄了王青兩次,意味著他本質上就是個冷血殘酷的人,他的內心會一直不得安寧。所以,他做出這樣的選擇,他也是上不了岸的。但如果這也不是最優解,他應該怎樣做……才能劃出那片河?-走下床,去浴室洗澡刷牙,再簡單吃了點東西,顧良推門四處走了走,找到了雲萱。“明月在哪兒?他說我可以去找他。”雲萱道:“嗯,他是說過,今天如果你去見他的話,是可以的。今天是他的受刑日。你跟我來吧。”受刑日?聽到這裏的時候,顧良疑惑了一下。但再過了片刻,他總算知道發生了什麽。半晌後,雲萱端著茶壺和茶杯站著。顧良站在她身邊,麵前則是一座看上去被利斧從上而下劈開的山。顧良眼睜睜看著,明月穿著一身走進山的中間,繼而這座山開始合攏,慢慢將他壓得粉身碎骨。擠壓的過程整整持續了一個小時。山體重新分開,明月的骨肉重新生長,則又持續了一個小時。兩個小時後,明月接過雲萱遞來的茶,道過謝,請顧良跟他坐到了旁邊的石桌旁。拿毛巾擦了擦額間的汗,明月問顧良:“看到我受刑的場麵,你消氣嗎?”“你受獎賞、受罰,都跟我沒有關係。”顧良淡淡回答,目光瞥向了明月的左肩。明月察覺到他的視線,道:“你是想知道,你那天捅我那刀留下了多重的傷?你也看到了,我骨肉都是重新長出來的,舊傷自然就沒有了。”便是那日,顧良氣急之下,確實拿著那把刀朝明月刺了一下。他那刀純屬發泄,刺的是明月的肩膀。但他也沒料到,明月居然真的沒躲。顧良蹙眉開口:“其實我不該捅你。你為什麽不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