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同塵便取出茶罐來,細細烹了一壺茶,然後取出兩隻玉色茶盅,將色澤橙紅透亮的茶湯注滿,送到喻辰麵前,“這是在下自製的梅蕊茶,請喻長老品鑒。”


    喻長老又不是真來跟他品茶的,喝了兩口,隨便敷衍道:“是有股梅香。想不到葉公子這種喜歡玩傀儡的人,還有這等製茶的雅興。”


    葉同塵臉上笑意淡了一些,“喻長老見笑了,在下向來比較獨,不論吃的用的,都不願與旁人相同,便把心思都用在了這些旁人看來很無謂的事上。”


    “我倒不覺得無謂,至少你養的傀儡很有威力,輕輕鬆鬆就能顛覆玄月教。”


    “在下都到了魔界地盤,哪還敢談什麽威力?詭道而已。”葉同塵苦笑搖頭,“我倒是真的佩服喻長老,以女子之身做到魔界長老高位的,已四百多年不曾有過。”


    這話說得有意思,四百多年,既不是四百年也不是五百年,顯得他好像知道確切數字似的。


    喻辰就笑道:“我也很佩服葉公子,在我們魔界地盤上,還敢刺探消息,隨便挑撥我與下屬關係,你是篤定我們尊主不會殺你嗎?”


    “喻長老言重了。”葉同塵伸長手臂,給喻辰添上茶,慢悠悠解釋,“那位何姑娘榮升副隊長的消息,並不用探聽,外麵守衛就曾提及,此其一;何姑娘晉升之後,在下出去散步,無意中聽見有人談論,說這位何副隊長衣著打扮、行事作風,都有同喻長老相似之處,還聽說,喻長老正是親衛隊第一任副隊長,在下覺得流言風向略顯奇詭,這才冒昧提醒,此其二。”


    他這麽一說,喻辰也想起剛才見著何丹霞,為何多打量她好幾眼了——這位原著中就癡戀尊主的無腦炮灰,身上穿的衣服、還有頭上紮的馬尾辮,就是照著她當年打擂台的裝扮學的!


    喻辰當年因為馬尾辮被白至缺削去一截,發現那麽梳頭打架不便之後,就再也沒那麽打扮過,所以剛才看見,一時沒想起來,此刻經葉同塵這麽一提醒,心裏不免覺得膈應,眉頭也不知不覺皺了起來。


    葉同塵見狀,並沒有接著剖白自己,而是說:“其實在下知道,這等跳梁小醜,不可能危及喻長老的地位。隻不過,在下實在需要一道能向喻長老示好的橋,這才不揣冒昧……”


    “怎麽?葉公子終於在我們魔界住夠了,想回家了?”喻辰打斷他,拿回談話主動權,“這事你找我也沒用,尊主有命,除非葉公子以真實身份相見,否則……”


    見她頻頻搖頭,葉同塵繼續苦笑:“就沒有一點商量餘地麽?”


    “沒有。”喻辰答得毫不含糊。


    葉同塵思量片刻,歎道:“罷了,正好我想同喻長老談一樁合作,坦誠相見也好。我的真實身份,其實是靈通閣閣主。”


    喻辰呆了一瞬:“你說什麽?靈通閣?閣主?”唬誰沒看過原著嗎?靈通閣什麽時候有閣主了?不是幾個股東共同掌事嗎?


    葉同塵知道她不會信,微笑道:“我沒記錯的話,喻長老原名賀蘭星,是賀蘭敬昊之女,生母是一位喚作搖光的婢女。”


    他能說出喻辰的原名並不稀奇,這事兒鬥元宗的人都知道,但他居然連賀蘭星生母的名字都知道——實話說,喻辰並不確定這名字是否準確,但這種情境之下,葉同塵怎麽也不敢隨便編個名字出來說,畢竟那可是“她”生母——就有點可怕了。


    葉同塵卻還沒說完,“不知喻長老知不知道,賀蘭敬昊原有長兄,在老莊主離世前,賀蘭山莊的少莊主一直是那位名叫賀蘭宸宇的大公子,他還曾與鍾離穀穀主愛女定過親。”


    這事喻辰知道是知道,但不是從賀蘭星角度知道的,因為賀蘭宸宇是男主楊無仇的奇遇之一,上次楊無仇驚到她的驚雷訣,就是從賀蘭宸宇那裏學的。


    原著中,賀蘭星那人渣爹在領秀宗出事後,想趁火打劫,就把楊無仇騙去賀蘭山莊,欲從他那裏得到神照圖。楊無仇很快察覺,想溜走時,被賀蘭敬昊、賀蘭烈陽父子察覺,慌不擇路中跌進地洞,在那裏見到了被賀蘭敬昊砍掉手腳的賀蘭宸宇。


    “是嗎?我沒聽說過。”喻辰心裏想起來了,麵上仍作不知。


    “那想來喻長老也沒聽說過,婢女搖光與鍾離穀大小姐樣貌相似的傳聞了?”


    “……”這個真沒有,原著也沒寫。


    “喻長老現在相信在下就是靈通閣閣主了嗎?”


    有那麽一點兒相信了,但喻辰可不會這麽輕易鬆口,她幹脆問一個本書核心問題:“歐陽桀的兒子,真是我們尊主嗎?”


    ——當然這句是用的傳音。


    葉同塵一怔:“喻長老為何懷疑此事?”


    “我沒懷疑,就是想問問。”


    葉同塵:“……”


    他似乎有點哭笑不得,隨即露出思索回憶的神態,突然問道:“喻長老是不是去過我們萬年城靈通閣?”


    喻辰:“……”


    難道他們還真抓了條大魚,這位真是靈通閣閣主?!


    葉同塵已笑道:“說楊盟主和萬青睡了的,不會就是喻長老吧?”


    喻辰實在繃不住,笑出了聲:“不是吧?他們連這種事都回報給閣主?”


    “因為實在太過匪夷所思。”葉同塵也笑,“我吩咐過他們,有這種聽起來特別離奇的消息,可以定期匯總報給我。”


    “為何?”喻辰好奇。


    “因為很多時候,事實就是那麽離奇。”


    倒也是,畢竟是生活在一本劇情偏狗血的小說裏,喻辰回歸正題:“閣主方才說想與我們合作,不知你想怎麽合作?”


    “喻長老想時刻掌握仙盟動向,這對靈通閣來說,實是小事一樁。”


    “你想換什麽?”


    “風逐。”


    還真是一點兒都沒出乎她的預料,喻辰笑起來:“閣主還真惦記我們風逐啊,您就沒想過,我們可以不跟你談什麽合作,直接拿你的人身安危來跟靈通閣換消息?”


    “我雖是閣主,但靈通閣並非我一人經營,各股東入股時便已立下規矩,一旦閣主身份暴露,為人所製,即時解除閣主之職,自動傳給指定的繼任者。”


    喻辰聽到股東,心中一動——靈通閣三大股東,不就是新雪山莊、萬年城和禦皖堂嗎?


    她端起茶杯慢慢喝了幾口,這茶自帶一股花香,細品還帶點甘甜,剛才他說這是什麽茶來著?啊,梅蕊茶,梅……


    “聽說……”她慢慢開口,“新雪山莊種有一大片梅園,莊主範燁體弱多病,常年居於梅園養病。”


    這一句話她有意說得極慢,說話同時,目光直直盯在葉同塵雙眼上,眼見他雖然極力鎮定,瞳孔還是在她說出“莊主範燁”四個字時產生震動,便笑著放下杯子,把最後一句會引發大地震的話說了出來。


    “我還真沒想到風逐的原主人,會是新雪山莊莊主兼靈通閣閣主這麽大的來頭。兩年以來,多有失敬,還請範莊主勿怪。”


    喻辰笑吟吟說完,在心裏給範莊主的瞳孔地震評了個級——哦豁,八級強震!


    風逐的原主人,果然就是這個王八蛋,這豈止是條大魚,簡直是鯨魚!喻辰心裏橫一根竹杠,開始琢磨怎麽才能敲得更響敲得更值。


    短暫失語後,葉同塵苦笑一聲:“喻長老一人,已堪比靈通閣,看來是我自不量力了。”


    第119章 第 119 章


    要論消息的全麵和準確性, 靈通閣可沒法和喻長老比,可惜喻長老知道的那些,都沒法說出來, 她隻好客氣自謙道:“範莊主這話我可當不起,不過是信口胡猜罷了。”


    全部說中還說是信口胡猜,這簡直是對靈通閣的羞辱,不過範燁此時顧不到這個, 隻問:“不知喻長老如何猜到我是範燁?”


    她能猜到自己是風逐原主人, 這一點並不稀奇,因為範燁自知從再見風逐後, 自己表現得確實不同尋常, 但她是怎麽猜到自己來自新雪山莊, 還一猜就是從不在人前露麵的莊主範燁的?


    僅憑一壺梅蕊茶嗎?


    “據我所知, 靈通閣背後股東, 最大的兩家就是你們新雪山莊和萬年城。您顯然不是萬家兩位公子中的一位, 而新雪山莊恰好有一位隱於幕後的莊主, 我就大膽猜了一猜。”喻辰一下猜中, 心情非常愉悅,難得回了句實話。


    範燁卻更驚異了, “喻長老如何得知我們靈通閣的股東都有誰?”


    “這卻不能告訴你了。”喻辰故作神秘, “咱們還是繼續談合作吧。老實說, 你想換風逐回去,隻拿仙盟的消息來做籌碼, 未免看輕了她在我心中的地位。”


    “喻長老想要什麽?”


    喻辰擺擺手:“在談這些之前,我想先知道風逐到底是何來曆。”


    “她是費大師一生中,煉製得最為成功的人傀儡。”


    喻辰以為這是個開場白,沒想到範燁說完就停了下來, 她非常無語:“這就完了?好吧,那我問得更明白些,她的人魂,到底是何來曆?”


    範燁道:“費大師賣給我時,並不肯告訴我人魂來曆。”


    又是隻答半句,喻辰不由冷笑:“他不告訴你,你後來就沒弄明白?”


    “喻長老為何關心此事?不論她人魂是何來曆,都回不去了,隻要她現在過得快活,已然足夠。”


    屁話,喻辰笑意消失,臉上隻剩下冷,“閣主消息那麽靈通,難道不曾聽說鬥元宗一戰後,雲上宗王憲和娥陵派陶致允,曾在湘雲城樊鎮附近伏擊過風逐?”


    範燁眸中快速掠過複雜情緒,“樊鎮附近?那片被血河水浸染的沼澤地,不是你們留下的嗎?”


    “我們?”喻辰氣得大罵,“這兩個人渣,敢做不敢當,簡直烏龜王八蛋到極點!自己卑鄙齷齪,拿血河水害人,居然還把黑鍋扣受害者頭上!”


    她越罵越氣,恨不得現在就去把這倆人渣抓來燒成灰,可惜不能,隻好調轉矛頭罵坐在對麵的範燁:“這種話,閣主居然也能相信,我們魔界想做什麽,用得著使這種下流手段?天魔烈火一出,就問誰敢爭鋒?”


    “我以為是魔界善使毒的那個長老……”


    範燁才解釋一半,喻辰就打斷他問:“閣主難道不知道血河水腐蝕魂魄,是專門拿來克製傀儡的嗎?”眼見範燁怔住,她又一字一頓,緩緩問道,“還是說,您不知道風逐失憶,就是因為人魂曾被邪術侵染、遭受重創?”


    靈通閣閣主麵上看不出太大變化,一雙眼睛也黑沉沉的,深不見底,隻有脖子上暴起的青筋,泄露了他的憤怒。


    “你是說,她之前就曾被血河水傷過?”範燁聲音低沉地問。


    “我是見了他們的手段之後,這般推測的。”看見他不好受,喻辰心情就好多了,“所謂樹欲靜而風不止,你覺得她從前經曆,好比前世之事,盡忘了也好,可你有問過她的仇人嗎?你有問過她自己嗎?”


    “她自己?”範燁眼中突然泛起亮光,“她果然並不是什麽都不記得了,對嗎?”


    “她是記得一些事,但可惜……”喻辰似笑非笑看著這位掌管天下最大消息網絡、卻對他此刻即將麵對什麽一無所知的男子,“不包括你。”


    無法掩飾的失望和痛楚,從範燁雙眸中閃過,喻辰還不解氣,又補一刀:“奇怪的是,她記得王憲,甚至記得王憲的飛鴻劍。”


    範燁沒有說話,卻有殺氣自他身上升騰而起。


    “現在你還是不想提風逐的身世來曆嗎?”喻辰笑微微問。


    範燁低頭給自己續了茶,慢慢喝完一杯,才說:“喻長老應當也已經猜到一些了吧?”


    “風逐原來是雲上宗弟子。”


    範燁歎道:“不錯。這事我也是後來才知道全貌,簡單說,王憲有個同門師妹叫肖苒,曾經為了救他,魂魄受創,不但修為無法寸進,還有魂魄離體之患。”


    王憲跟肖苒本來就青梅竹馬,有些情愫,經此一事,更是到了生死許之的地步。王憲為了救肖苒,尋遍天下名醫,卻最多隻是能給肖苒續命,無法永絕後患。


    “就在他們幾乎絕望之時,王憲認識了費大師,決定以奪舍之法救肖苒。”


    奪舍,魂魄受創,同門師妹,喻辰飛快把這些關鍵詞穿成一條線,並得出結論:“你是說,那個和陶致允定了親的王憲的師妹蘇昀——就是風逐的原身?”


    範燁黯然道:“不錯。”


    “你大爺!”喻辰霍然起身,指著範燁鼻子大罵,“你他媽明明是這些王八蛋的幫凶,在我這兒裝什麽有情有義原主人呢?”


    範燁愕然,跟著起身,辯解道:“這些我也是後來才知道……”


    “後來?有多後來?你他媽少跟我裝蒜!你們新雪山莊跟雲上宗有生意往來,你以為我不知道?”喻辰怒火衝頭,幽魅之火無聲無息衝到範燁麵前,“我就問你,風逐上一次幾乎被他們抹殺的時候,你在哪?”


    範燁實在沒想到她會這麽生氣,忙飛身退到院子裏,叫守衛去回報魔尊。


    守衛原是喻辰安排的,本來不想聽他的話,但見喻長老追出來的時候,還帶著幽魅之火,怕真的出什麽事,忙飛奔去報尊主。


    喻辰見狀也沒攔,隻衝範燁說:“你這輩子都別想再見到風逐。”


    範燁皺著眉:“事情並非喻長老所想象的那樣……”


    “那是哪樣?她流落到魔界好幾年了,你給她報仇了嗎?王憲和陶致允是不是還好好的?啊,陶致允還要跟‘蘇昀’成婚呢,你是不是還想去喝一杯喜酒?”喻辰極盡嘲諷之能。


    “我確實是這樣打算的。”範燁卻把話接回去了,“而且我還想把費大師帶去,送給他們做賀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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