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一支千佛香,看著卻如黑玉一樣瑩潤飽滿,隻有三寸長的一節,唐時沒忍住問道:“這是多少年的?”


    “一千三百年。”約莫是夠用了的吧?是非隻是要給唐時療傷而已。


    他已經脫了上身的衣服,隻坐在那裏,便由是非燃了千佛香,而後將這香的靈效逼入他身體之中,立時就感覺到再次被山魂地脈冷凍的經脈,像是融化開了一般,緊接著這瑩潤之氣便緩緩地滲入了那識海之中的一枚繭中。


    待到是非手指之中夾著的那一支香燃盡時,唐時便已經睡著了。


    是非一晃自己的手指,感覺到那森白的香灰從自己的指尖上落下來,在地上卻似乎成了一片影子一樣的痕跡。他看了看已經閉上眼的唐時,再回頭打量這一間草廬——將唐時從天海山腳下背下來之後,便隨意地找了這樣的一間草廬,先為唐時解決了傷的問題才準備走了。


    他迴轉身,重新為唐時穿衣服,隻是在為他披上外袍的時候,手指一觸到他背後脊骨的最上端,與頸子相連的地方,不知道什麽時候,那裏出現了一個很奇怪的印記——像是暈染在水中的墨氣一樣,似乎是被人隨手一筆勾了個半圓。這黑色是淺淺的,隻像是一片影子這樣攀附在唐時的脊骨上。


    是非試著用手指按了一下,卻發現這印記會隨著自己的按動而變淺,卻始終不曾消失,隻要他手指一離開,這印記也就恢復了原樣。


    很奇怪的印記,以前是沒有的。


    是非想了想,似乎在山魂地脈進入唐時的身體之後也沒有看到——也可能是這印記太淺,所以他沒有注意到。


    看著這一枚印記,是非沉默了許久,最終卻沒什麽頭緒,隻能將衣服給他披上,卻在這屋裏留了個陣法,自己出去了。


    草廬不遠處便有一泓山泉,清晨的霧氣剛剛起來,是非便坐在了水邊,手指撥動著念珠,念一段經文,便抬眼起來看著巍峨群山,心底的沉重卻不曾散開。


    隻待唐時好了,便能夠離開這個地方,他也要去蓬萊那邊查問一些事情。


    隻是唐時好得不如預想之中的快,他又做夢了。


    還是那一片海,還是那一葉小舟,唐時又變成了那一隻螞蟻,站在舟上,看著無邊的茫茫大海,遙遠的天邊似乎有岸。


    他問:你們是誰。


    海底掀起驚濤駭浪,有聲音答他:我們是詩人。


    他似乎不信,於是又問:你們是誰?


    驚濤駭浪平息,海上有許多的小船,換了一個聲音答他:我們是詩魂。


    唐時還是不信,大聲喊道:你們是誰?


    於是所有的小船到了他的身後,組成一隻巨大的船隊:我們是詩。


    結束了嗎?


    不——他偏還要問……


    答案,興許永無止境。


    於是——你們是誰——


    終於,滅世的浪頭打過來,翻了他後麵無數的小船,唐時兩手狠狠地扒船舷,在被淹入海水之中的那一刻,聽到了最後的回答:我們是你。


    他被埋進了水裏,眼耳口鼻裏都是水,被這海水簇擁著,奄奄一息地向著岸邊而去。


    岸,岸是什麽呢?


    唐時偶爾地從海裏冒出來呼一口氣,便瞧見那一座孤島了——孤島算不算是岸呢?


    無數的無字碑林立島上,唐時拍著水,很努力地往外麵張望,想要透氣,而後便看到了那些東西,他濕漉漉地爬上了岸,可是還沒來得及站穩,就被迎麵而來的剛猛力道擊飛出去。


    於是他醒了。


    醒來的時候,覺得自己渾身的經脈似乎都被重塑過一遍,站起來的時候卻覺得自己渾身上下每一塊肌肉都在顫抖一般。


    好一會兒才適應了,他皺著眉推開門,便瞧見清晨的日光灑落了一地,這草廬前麵有一塊空地,水邊的大石頭一個個地堆起來,是非便坐在最大的那一塊石頭上,盤腿念經。


    唐時走過去,打了個嗬欠,也坐下來,隨意地一盤腿,便問道:“和尚一大早便念經,沒意思。”


    是非沒搭理他,搭理他了,反而都是禍患。


    “我想一路早點回南山去……”


    唐時雙手手肘撐在膝蓋上,便這樣淡淡地說了一句。


    是非道:“你傷未痊癒。”


    “一路治,一路走吧。”唐時就是想要回去了而已,沒有什麽別的想法。


    現在有一種在外麵漂了太久,很想要安定下來的錯覺。隻不過還有一種感覺,那就是……唐時下意識地想要縮短跟是非之間的相處時間。


    是非終究還是點了點頭,唐時與他在此處坐了許久,過了中午,重新檢查了一遍唐時識海之中的情況,那山魂地脈似乎已經變小了一些,裹在外麵的繭似乎也變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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