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麵來的海風還帶著濺起來的潮水,唐時往裏麵坐了一些,看著是非穩坐在那裏,一動不動,他頓時想要發笑。


    “衣角濕了。”唐時提醒他。


    是非垂眸一看,卻伸出手去,將那落下去的衣角拾起來,輕輕地擰幹,鋪在了木船的船板上。


    這人便像是木頭一樣,不管是什麽時候都像是木頭。


    唐時是個很難坐得住的人,看是非不往裏麵坐,忌諱著他像是忌諱著什麽妖魔鬼怪一樣,他索性便直接躺了下來,便一個人霸占了船的最中間,將那腿一支一抬,便架了起來,雙臂枕在腦後,笑看著是非,“ 你這人是塊榆木疙瘩嗎?”


    是非沒理他,知道他是沒事兒做在撩閑呢。


    他盤膝打坐,讓這海上的靈力緩緩地進入自己的身體,便隻餘下一片的平靜。


    隻可惜,偏偏有個閑人不想讓他修煉,又在一旁問道:“我很好奇枯心禪師叫你進去說了什麽,能透露一下嗎?”


    是非瞥了他一眼,依舊沒說話。


    悶葫蘆總是不說話的,唐時覺得無聊極了,抬頭看著頭頂的太陽,又將自己那寬大的袖袍舉起來,遮住了自己的臉,模模糊糊道:“我要回洗墨閣——你也要跟著我走嗎?”


    沒得到回應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唐時想著那枯心禪師之前跟他說的話,便道:“你已經染上了心魔,看上去卻跟別的和尚沒什麽區別,你是是非,還是心魔?”


    是非說:“我的心魔是你,是非還是是非。”


    也即是說,心魔是心魔,是非是是非,這二者之間是分離開來的。


    唐時笑了笑,道:“我以前一直以為,心魔是要控製宿主的,不曾想竟然還有這樣另類的心魔。”


    這其實不算是唐時孤陋寡聞,因為大部分的心魔的確是如唐時所說,膚淺的人有膚淺的心魔,深刻的人有深刻的心魔。有的人的心魔不過是一些錢財物品,有的人的心魔卻是他本身,隻是像是非這樣的,似乎很少見。


    唐時眯了眯眼,“我可不記得我幹擾過你什麽事情,相由心生,你的心魔也不過是從你的心裏生出來的,那心魔不是我,不過我的確算是你的心魔。”


    心魔是心魔,唐時是唐時。這二者,也不可直接混為一談。


    是非知道他的意思了,隻是心底又開始複雜起來。


    小船出海的速度很快,不一會兒便已經直接駛離了小自在天下麵的群島,於是一眼望去,群島隱藏在夕陽下的海霧之間,遠遠地已經快要看不清天隼浮島的模樣,隻有一個模糊的影子。


    殷薑,她還好嗎?


    殘陽沉入了海麵,隻露出一半來,卻將他們前麵的那一大片海水染成了深紅色。


    這樣絢麗的藍色和這樣絢麗的深紅,拚湊成了一幅堪稱壯麗的圖景。


    唐時看見了翻身坐起來,想要直接將自己身上的畫筆拿出來作畫,才想起自己最喜歡的那一桿鐵筆已經伴隨著自己在小自在天上麵那最後的“一夜征人盡望鄉”飛到了遙遠的地方去,現在還不知道是在這茫茫東海的那一片角落裏躺著呢。


    他頓時覺得有幾分遺憾,便這樣看著那落日漸漸地沉入海平麵,於是整個海麵便陷入了一種暗沉沉的黑暗之中。


    大海是靜謐而喧囂的,小船的船頭劃破海浪,飄搖前進,細小的聲音讓人的聽覺都被無限地放大了。


    唐時坐下來,看著已經閉目打坐很久的是非,忽然覺得有些荒唐。


    他曾經想要殺了是非,甚至已經是真的動了殺心,可是後來不知道為什麽又忍了,到了現在,卻對這人興不起了半分的殺心。


    他看著是非,跟當初遇到的那個似乎沒有什麽區別,隻有唇邊的弧度小了一些而已。


    是了,他忽然發現,是非似乎不怎麽愛笑了。


    隻是這終究與他沒有什麽關係,了斷了這一段因果,唐時便要尋找自己的道去了。


    他跟是非不過是露水的情緣,又是在那種情況下,還是兩個男修。


    說起來,是是非度了自己,而他欠了是非的。


    不過……


    唐時忽然覺得有些古怪,他伸出手指來,便壓住了自己的唇角,似乎想要壓住那翻起來的笑紋。


    和尚的定力,似乎不如傳說之中的好。


    “咳。”


    他為自己這種想法而忽然有些尷尬起來。


    其實也不過就是這麽一想而已,他心裏盤算著自己接下來的行程。


    原本自己就是因為畫裳儀式出來的,他想要的材料是墨山心、三株木心、青鐵鑄刻的印、冰蠶絲的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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