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是非終於微微一笑,唐時的話,似乎有點意思。


    不過他沒接話,隻是聽著唐時繼續說。


    “在遇到你之後,我對佛家的印象,更不好了。”


    怕是換了一個人聽唐時說話,能氣個半死,前麵說遇到之前對佛家沒有好印象,正常人的思維是:下一句應當是,遇到之後印象就轉好了。可唐時這牲口,他竟然說……更不好了。


    是非禁不住開始想,到底自己是違反了小自在天哪一條戒律,竟然這樣被人厭惡。


    這一刻,唐時像是看穿了他內心所想,竟然笑道:“不是你不好,隻不過是道不同。你們佛家普度眾生,自詡為濟世之人,卻又要離世修行。你們想著修為提升,可同時又說無欲無求,不覺得矛盾嗎?”


    是非終於扭頭,看向了唐時,直視。


    兩個人毫不相讓地對視,唐時眼底的嘲諷,終於沒有忍住,全露了出來。


    “我在想,即便是我此刻言語衝撞於你,你似乎也是不能生氣的。佛家不喜不怒,你若是喜怒皆隨我了,那便是破戒。”


    是非暗嘆了一聲,隻覺得唐時這人心性狡詐,什麽破戒不破戒的,分明是怕他對他下了殺手。不過是非修行多年,受過的非難不少,小自在天跟普通的修真門派其實也沒有什麽不同,他遇到的事情,比唐時多多了,隻不過是非不會主動說出去,旁人問起,也不過是約略地一句帶過而已。


    “既想要提升修為,又說無欲無求,這便是佛修之所以是佛修的緣由所在。”


    是非忽然出來的這句話,讓唐時愣住了,他沒有想到是非承認得如此坦然。


    其實外人能夠想到的事情,是非如何不知道?


    也許是在這裏漂流久了,或者是因為一些別的原因,是非願意多說那麽兩句,“小自在天早已有過有為與無為之爭,佛之一道,從非坦途。”


    看出了唐時眼底的驚訝,是非唇角一彎,眼簾低垂下去,眸光隱約之間,卻為唐時講述了很久以前發生在小自在天的事情。


    那個時候,佛門之中有一人提出了跟唐時今日所說的問題相類似的一係列問題。


    佛家離世又入世,說普度眾生,抄經念佛便能夠普度嗎?世人之苦僅僅依靠他們的吟誦和辯論便能夠解除嗎?


    佛修終究還是修士,他們不是佛,求的也是佛法的精深,可是說萬法皆佛,二者之間要如何協調統一?


    無為之中追求有為,有為之後又追求無為,既要拋開一切,真正無欲無求之後,才能成佛……


    種種的爭端,便從那個時候開始了……


    於是一直以來,佛門便有兩種聲音,千百年來不曾停歇,隻是外人不知道而已。


    其中一道,走向了與尋常修士差不多的道路,偏重於術法的研究,同時追求力量;另外一道,則走向了一種苦行僧士的修煉,他們讀經誦佛,枯坐無欲無求,同時也向天下宣講佛法,希望所有人能入菩提之道。


    “小自在天,興許比大荒還複雜。”是非說了許多話,最後用這一句作結。


    唐時忽然就有了一種興趣:“那麽,是非師兄你是哪一道?我隻知道佛門有天台宗、三論宗、唯識宗、華嚴宗、禪宗、律宗、言宗、淨土宗、密宗、顯宗、言宗……你是哪一宗?”


    是非看了他一眼,轉回頭去,看著從自己身前漂浮的冰塊和碎石,沉默了很久:“自在宗。”


    唐時皺眉:“我怎麽從未聽說過?”


    他看向是非,卻發現這和尚那唇邊的弧度大了幾分,一下反應過來,有些愕然:“你逗我?”


    “佛門支流無數,分宗論派在我看來並沒有多大的意義。”是非隻是這樣說,而這一次,他說的是“我”,不是貧僧。


    唐時敏銳地感覺到了這中間的變化,“……所以,所謂自在宗到底是什麽?”


    “看它是什麽,便是什麽,何必追根溯源?”是非並不回答這個問題,隻一句偈語送給了唐時。


    也就是說,唐時怎麽看這所謂的“自在宗”,這自在宗便是什麽。


    唐時落在是非身上的目光,忽然詭異了起來。


    睡了一覺之後,他覺得自己身上的疼痛已經緩解了,隻不過還是提不起力氣來,但聚集靈氣的時候痛感已經降低了很多,隻是速度很慢,現在他累得很,不願意動彈,索性暫時忍住那種體內空虛的感覺,與是非說話。


    隻不過,從第一句話到最後一句話,唐時發現是非隻是扭頭看人,似乎不動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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