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裏麵,也有昔日被他弄得遍體鱗傷,渾身是血的柏舟,那個臨死不願吐露穀中機要所在,寧願以瓷碗殘片劃花臉頰,割破手腕,也不願再委曲求全,不願再讓他碰一下的柏舟。


    那個柏舟,成功激起他的滔天怒火,被他命人用鞭打鐵烙夾棍梭子活活折磨死,隨後,又隨意拋去後山準備餵狼。


    如今想來,真真難為小彤,她到底是如何認得那一堆血肉模糊的人形就是我?


    如何能忍著素來好潔之心,替我清理汙血化膿的傷口,替我敷上武林傳說中能肉白骨,接斷經的奇藥碧玉凝暇膏,盡數用在我身上。


    若不是這樣,小彤又怎會冒險帶我連夜奔逃,又怎會落入蕭雲翔之手,以致最後那般死去?


    我心中怨毒湧起,管蕭之聲猶如鬼爪刺破耳膜,咆哮而至,在這麽滔天的可怖尖聲中,楊華庭大驚失色,顧不得內傷翻湧,雙手亂拂,色厲內荏地喝道:“誰敢過來,我看你們這幫死鬼誰敢過來!”


    他跌跌撞撞,竟然尚留一絲神誌,掙紮著想撲向門邊,想高聲呼人來救。我豈容他這般逃匿,管蕭之聲驟然提升,變了第三個調子《血償》。


    整本《天譴》,就數《血償》殺氣最盛,也威力最大,但同時對吹奏者元氣也最傷。我輕易不吹奏,但若血償一響,則適才張牙舞爪的厲鬼均宛若手提利刃,嘶叫著變小身形,卻自楊華庭鼻口中轉入體內,在血管經脈處揮刀亂砍亂殺。楊華庭此刻本就體內氣息亂竄,被《血償》調一進逼,失掉控製的內息便如同反噬利齒一般,節節淩遲,能活活痛死那人。楊華庭發出一聲慘叫,在簫聲中,隻聽“噗”的一聲輕響,胸口之處竟然自動破開,湧出一股血箭,隨即“噗噗”幾下,那血洞猶如小鞭炮逐個炸開,他的胸膛登時血肉模糊。


    但他適才的慘叫卻也驚動院落外的忠義府侍從。大概為了更好羞辱我,那些侍衛奴僕被他遠遠遣出院子,命在院外聽候。他禦下甚嚴,是以沒人敢違背命令,伸頭窺探,直到聽見他的慘叫,才發現事態不對。


    急沖沖的腳步聲越發臨近,我心裏一發狠,住了管蕭,抽出簫底尖刀,撲上去,就待割破他的喉管。


    楊華庭看著奄奄一息,卻在我揪住他的頭髮,要下刀之際,猛然睜眼,手掌一翻,拚盡餘下力氣,拍出一掌,穩穩擊中我的左肩以上。


    登時,被擊中之處痛得眼前發黑,我一個栽倒,滾落一邊,麵紗卻也在掙紮間掉落地上。


    楊華庭喘著氣,盯著我的臉,目中露出疑惑,卻漸漸變為驚愕恐懼,失聲道:“是,是你……”


    我咳出一口鮮血,擦擦嘴角,掙紮著爬過去,舉起刀一把刺中他的胸膛,咬牙道:“沒錯,就是我,老匹夫,死在我手裏,可不算冤枉吧?”


    他痛苦地唔了一聲,我發狠轉動刀柄,令傷口更深,猛然拔起,一股鮮血噴上我的臉,我顧不得那許多,看準他的心髒位置,又一刀紮下。


    卻在此時,一股陰涼之氣撲麵而來,我一個收拾不住,砰的一聲栽倒一旁,那柄小刀竟也跌落一邊,我心中大急,正要抬頭,卻聽見一個人冷冰冰地道:“竟然能將這老東西傷成這樣,看來你還有些能耐。”


    這聲音何等耳熟,我登時如墮冰窟,卻又心中劇痛,忍不住又嘔出一口鮮血。這麽多年,我始終記得這個聲音,在童年的時候將我從苦海中救出,教我吹奏玉笛,占有我,即便在最親密之時也未嚐多幾分暖意,卻在最後一次見麵之時,難得溫言在我耳邊喟嘆,猶如施恩一般,準許我在情動之時,喊他的名字。


    那個時候,我還異想天開,以為若幹年後,這個聲音定能染上情人間的親昵柔情,哪知道若幹年後,這個聲音,卻成為我夢魘中,令我驚惶恐懼的元兇。


    我突然很想笑,仰天大笑,我搭上自己的命,拚死要拉楊華庭一道下地獄,卻在緊要關頭,被他所打斷。


    原來這兩人竟是盟友?


    命運總能在轉折處,將你所有的努力,真誠的企盼,刻骨的仇恨,無望的掙紮,全部變成一個笑話。


    我的一生,見證這樣的事真是何其太多,老天也算看得起我。


    但這一次,便是他親自前來,隻要我還剩一口氣,我還要殺掉這個老匹夫!


    就在此時,門猛然被人推開,幾名侍衛奴僕沖了進來,一見裏間慘狀,登時呆住。我不失時機嘶聲道:“快,這人是刺客,他,他重傷了楊盟主……”


    眾人一聽,當下情形也不及多想,立即抄傢夥圍攻上來。他還如當年一樣,冷哼一聲,手持長笛,出手如風,青衣長袖,翩然若仙,卻在幾個起落間,一手一下,竟快如閃電,以玉笛戳中數人眉心要穴,刺中者頹然倒地,個個雙目圓睜,已然斃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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