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慘澹一笑,黯然道:“是啊,如今想來,咱們是有過好日子的。”


    “隻可惜,好日子總也過得太快。”景炎抬頭,一眨不眨看著我的眼睛,道:“柏舟,有件事我憋在心底多少年了,一直想問,卻問不出口。罄央哥到底怎麽死的?”


    “怎麽死的?”我手一抖,持酒壺,卻將大半酒水撒了出來,終於頹然放下,道:“具體我也不知道,大概當日,罄央哥不忍看我受苦,出手救我,卻被對頭打死吧。”


    “他的屍身上並無明顯傷痕,心髒卻被某物穿透。”罄央道:“傷口很怪,既非刀劍,也非拳腳,我至今想不透是什麽。”


    我又飲了一大口酒,道:“來,來,今兒個在罄央哥麵前不提這些,總之兇手是誰我們都清楚,他沒幾天好活了。到時候在此獻上他的首級祭奠,也就是了。”


    景炎點了點頭,喝下我倒的酒。


    我觀察著他的臉,道:“罄央哥其實算我的啟蒙恩師,我的琴都是他所教。今日我想奏一曲,算是祭文,你也一併聽聽。”


    “好。”景炎笑道:“京師第一琴師非同凡響,我自然是求之不得。”


    我笑道:“你拍我馬屁也沒用,反正我待會定然是對牛彈琴。”


    景炎笑道:“好歹我也習過六藝,別小看人。”


    我將琴橫在膝蓋上,調了調音,笑道:“如此,公子請指教。”


    “不敢,請。”他作出一個手勢。


    我雙手按琴,彈了起來。


    第 26 章


    我彈的這首,卻非關喪亂,不是瘞旅,隻是一首我們都熟知的小調。


    那個時候,罄央手把手教我彈這首曲子,《山居吟》。


    我曾經那麽拚命練習,隻為在心中敬仰的神麵前彈奏一曲,隻為了,那個人冷冰冰的視線,能落到我身上,能略帶一絲暖意。


    我做到了。


    但如今想來,卻還不如沒有做到。


    曲調一響,景炎臉上露出會心的微笑。我們都想起那段無憂無慮的時光,少年單純,最愛搗蛋幻想,那時候天空蔚藍,繁星璀璨,仿佛一伸手,便可摘星攀月,便可禦風前行。


    那時候,景炎膽大包天,幾乎將穀內能去的地方都探險一遍,有一日甚至突發奇想,要隨我入穀主的書庫開開眼界。


    疊翠穀於習藝上採納自由博取百家之長,然規矩上卻森嚴,尤其與穀主相關的地方均為禁地,無穀主恩典,斷無私自潛入的道理。平日裏守備侍衛不禁鐵麵無情,且傳說有些地方機關重重,若沒人領著,很容易死了都不明不白。


    我因為穀主親傳學生,故能有入書庫的殊榮。但景炎當時僅入穀一年,隨著罄央習些拳腳而已。


    就連我,進書庫也隻能進規定好的隔間,旁的地方,是一眼也不能亂瞥的。


    景炎磨人功夫一流,加之年少輕狂,膽大包天,我竟然頭腦一熱,同意了他的要求。


    書庫守備與其他地方不同,隻得一人,那人年紀偏大,平日裏待我甚好,又好貪杯,我喚之平叔叔。


    這一日,景炎偷了廚房藏著的上好江州曲淩,我拿去孝敬了平叔叔,趁他歆享酒酣之際,讓景炎溜了進去。


    如果是現在,我當然會想,書庫隻得一人看守,那便意味著,這人不是以一當百,便是書庫在穀內位置並不重要。


    但若不重要,又怎會疊翠穀建穀數十年,隻有穀主親傳,或額外施恩,或節慶賞賜,才允學生們進去借閱一日半日?


    若是現在,我當能在瞬間明白,書庫不是不重要,而是穀主相當信任那位被我喚作平叔叔的人。


    信他能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這樣的人,怎會讓兩個孩子糊弄過去?


    我既緊張又興奮,景炎卻興致勃勃,東張西望,在他的攛掇下,我們甚至溜出我慣常呆著的隔間,跑進裏間小庫房看那羅列得整齊森然的一部部藏書。


    景炎興奮得哇哇大叫,我卻不太明白,他猛拍了我一下腦袋道:“大笨蛋,你知不知道這些都是什麽?這是江湖各門各派的絕技書籍啊,任一本拿到外頭去,那都是要豁出命去搶的啊。”


    我仔細辨認那些書名,點頭問:“伏虎拳,追風刀十三式,看了這些書便能練好武功麽?”


    景炎小臉上神采飛揚,卻笑道:“哪那麽容易,我在家聽爹爹說,練成一門絕技得好幾十年功夫呢?還得師傅在旁邊掠陣指教,否則極易走火入魔。看書自習,還要融會貫通,除非是武學大家或百年難遇的奇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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