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愣地靠在他懷中,忽然覺著前所未有的疲憊湧上心頭。這麽多年,獨立一人帶著琪兒,若不是心中的仇恨支撐,我早已潰不成軍。但此時此刻,這兩句普通的話,卻無疑直擊內心,在那已然麻木結痂的地方重重一錘,我痛得湧上眼淚,卻也在痛中明白,原來我的心中,還是有一塊角落,柔軟,不堪一擊。


    一句溫情的話,一句沒有來由,無法辨析真假的話,就足以擊穿層層封存的記憶,令我想起最初那一刻,在一切還沒發生之前,其實,我也有過如斯單純的時刻。


    “怎的哭了?小傻子,”他愛憐地撫慰我的頭髮,輕輕一吻,道:“有我呢,乖,不會再受苦了啊。”


    我啞然失笑,在他懷裏蹭掉眼淚,坐直了身子,道:“墨山,我有話要對你說。”


    “說吧。”


    我躊躇了一會,伸出右臂,露出脈門出微微的傷痕,啞聲道:“這道傷痕,是我當日自行咬的,那時我不想活了,咬得甚深,後來,便是小彤,哦,小彤就是我的妻子,也是琪兒的娘,她將大量珍貴的碧玉凝暇膏抹塗其上,卻也不能全部掩蓋舊有的疤痕。”


    沈墨山雙目微眯,看著我,一言不發。


    “不僅這裏,”我苦笑了一下,道:“當日我全身上下,幾乎盡是傷痕,一張臉也給毀得七七八八,都是小彤費盡心力,將武林中人視為至寶的碧玉凝暇膏盡數用在我的身上,才有今日你看到的,這個我。”


    沈墨山眼中流露出心疼憐惜和狠勁怒意,伸出手握住我的,輕聲問:“誰幹的?”


    我搖搖頭,道:“我不能告訴你,你已幫我甚多,這筆帳,我得自己去討回。”


    沈墨山微愣,柔聲道:“小黃,若此刻換成旁人,我二話不說,資助銀兩人脈,送他去親手血刃仇敵。但你不同,我心疼你是一麵,另一麵,是你性子偏激,招招想著同歸於盡,我怕你仇沒報上,倒枉送性命。”


    我背部一僵,道:“我去意已決。”


    “什麽叫去意已決?”沈墨山驟然醒悟過來,怒道:“你一早盤算好,要趁著來京師的機會再度逃跑?”


    我心情沉重,但仍點了點頭。


    他不怒反笑,道:“不是,你是養不熟的狼崽子嗎?你外麵打聽打聽,自來隻有我沈墨山占別人便宜,曾幾何時輪到我如老媽子一般對你噓寒問暖,怕你身子不好,花錢如流水,名貴藥材跟白菜蘿蔔一樣供你每日享用。你要收拾蕭雲翔,我二話不說,拚著京師買賣的根基被損也要替你出了這口惡氣;你兒子我也視為己出,養著寵著,就生怕待他一個不好惹你不高興。是,我待你好都是自找的,現如今你幾次三番執意要走,也是老子吃飽了撐的自找了!”


    我垂頭不語,他怒意越炙,猛然抓住我的肩膀咬牙道:“這會子算什麽?啊?先通報老子一聲,就不算偷跑了?你倒對得起我!”


    我忍著痛道:“我不想,令你誤會。”


    “誤會個屁!”他眼睛一轉,立即明白道:“又是那個景炎?你又與他暗通消息?我當日就該一掌斃了那個小白臉!”


    我悲傷地看著他,努力道:“墨山,別這樣……”


    “操你奶奶個熊!”他怒罵一句,一掌拍向炕桌,將之震為碎片,瞪著我目光利如刀劍,竟令我心中恐慌起來,他惡狠狠地問:“這次要怎麽跑?下藥還是吹迷魂曲?”


    我垂下頭,吶吶地道:“沒,隻是待你意亂情迷,以授曲為名,叫你自行吹奏上回的催眠曲……”


    他冷笑一聲,道:“怪不得適才如此主動,那為何不按計劃進行?為何要告訴我?”


    “墨山,”我看著他,終於溫言道:“我不願再欺瞞你,我們有約定,你忘了嗎?”


    沈墨山麵色一變,轉頭道:“沒忘!我原以為待你好,令你習慣我的好,自然不會再提及那個約定,哪知你根本就是……”他募地掩口,麵上悲憤神色卻分明。


    我心裏一痛,也顧不得害怕,挨過去拉他的臂膀,他憤憤然甩開,我又拉住,柔聲道:“墨山,你應承過我,待我身子好轉,便放我走。”


    “可我沒應承過放你去送死!”他怒吼道。


    “我會小心,”我微笑著看他:“我答應你,待那些事一了,我就回來,琪兒放你那裏,我總要回來接兒子,對不?”


    他麵色稍霽,皺眉道:“不行,我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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