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調越發恐懼,管蕭一會冷澀刺耳,一會低泣徘徊,蕭雲翔此刻在我眼底,就如慌亂掙紮的老鼠一般,隻知道胡亂揮著手臂叫嚷饒命,卻再做不出任何動作。


    這就是所謂的天潢貴胄,如此醜態,卻還想妄稱高貴二字,卻還以為,自己有權視他人性命如草芥。


    但就是如斯卑微而鄙陋的畜生,生生毀了那樣堅強勇敢的女孩子。


    恍惚之間,我又見到那日情形。小彤的掙紮聲,哭泣聲,衣裳的裂帛聲,蕭雲翔得意而猥褻的笑聲,不入流的器具用在一個弱女子身上所引發的慘叫聲不絕於耳。我卻裹著白紗布被包得嚴嚴實實塞在床角,動彈不得,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旁人侮辱如斯善良高潔的女子而無能為力。


    我淚流滿麵,悲憤羞愧欲死。到了頭,卻仍然要靠那名女子,那名傷痕累累,被侮辱及被損害的女子,事後將我緊緊抱入懷中,一遍一遍,流著淚命令我,不許死,要留著命,我的命不是我自己的,是她甘冒性命之虞救出來的,是她用清白之軀保下的。


    一直到她發現懷了琪兒,到她分娩難產,到她血流如注,生命彌留,她仍然握住我的手,試圖微笑,微弱地要我發誓。


    發誓活著。


    我不想答應,但我別無選擇,她一早已說過,我的命是她的。


    在她救出我,在她用千金小姐的柔白雙手親自趕馬車出逃;在她毫不猶豫將千金難求的靈藥用在我當時傷痕斑駁的醜陋身體上;在她典當羅裙釵簪隻為換我一頓飽飯,一張舒適可安歇的床;在她於我心灰意冷,生無可戀之時陪伴我,鼓勵我,與我一道熬過那段原以為熬不過去的時光。


    我知道,我的命確實已是她的。


    她讓我活著,我便活著,她說喜歡我,我便娶她,她生了孩兒後撒手塵寰,我便傾盡所有,將她的孩兒視為世上最美好的珍寶。


    因為,這是我欠她的。


    但無數個長到能磨滅你所有希望和信心的夜晚,我抱著小琪兒,想著她。我想,如果我足夠幸運,還能留她在我身邊,那麽日子定然不會那麽難熬。


    如果她還在,一切都溫暖而平和,她永遠會勇敢而容易滿足,永遠會溫柔而信心飽滿。


    如果她還在,哪怕過去受過的那些傷痛,我都可以不去計較,我願意由她牽引著往前走,我心甘情願為她付出一切,好好地活。


    如果,她還在。


    我胸口募地湧上一陣劇痛,痛到手指發顫,險些捏不住管蕭。曲調嘎然而止,我暮然回首,卻已百年身。


    蕭雲翔慘白著臉,縮在角落中,盯著我的眼神猶如撞見鬼魅,恐懼之極。


    但我看向他,卻突然間不那麽刻骨仇恨,我驟然醒悟,便是將他千刀萬剮,小彤也回不來了。


    有人輕拍我的肩膀,我僵硬地轉過背,卻見沈墨山伸出一隻手,微笑地看向我。


    我愣愣伸出手搭在他的掌心中,他立即牢牢握住,手掌幹燥溫暖,似乎能將周圍寒氣盡數驅散。


    “晚了,該回了。”他微笑道,攜著我的手,帶著我慢慢走。


    回哪?我茫然地想著。


    “今兒個晚了,外頭客棧早備下屋子。我已遣了小棗兒早早地過去,這會想來熱水熱飯都是現成的。”他絮絮叨叨地道:“還煨了燕窩粥,那玩意沒滋沒味,但要用慣了卻是好東西,於你身子大有裨益。如今漸要入夏,補藥一概不敢給你亂用,唯有先用燕窩對付著,上等血燕,你可不許不吃。”


    身後突然間傳來蕭雲翔嘶聲裂肺地喊:“易長歌,你回來!你回來!你才剛說我還有個孩兒,是不是真的?是男是女?啊?活著沒有?易長歌,你給我回來!”


    我身形一頓,沈墨山頭也不回,掏出一枚銅錢隨手往後一拋,他的聲音嘎然而止。隨後,卻聽沈墨山冷冷的聲音道:“蕭雲翔,好歹你也做過侯爺,別臨到頭了反像個孬種,哭爹喊娘的,成什麽樣子。”


    他在身後猶自唔唔出聲,我看了沈墨山一眼,低聲道:“我有些累了,咱們,快點出去吧。”


    “正是,這裏頭濕氣太重,陰氣也重,你身子才有起色,別染了風寒,那老子那些個……”


    “那些個用我身上的藥便白費了?”我淡淡地道:“沈墨山,你也換句新詞,見天嚷嚷這句,都不嫌囉嗦。”


    “錢銀的事怎算囉嗦?”沈墨山氣呼呼地拉著我的手加快步伐:“你須得愛錢,方愛惜用錢買來的東西,方明白這裏頭每樣東西都來得不易。你的身子現如今是拿大把銀子砸出來的,我還指望著日後沒個安生落腳的地靠你養活呢?嘖嘖,一百兩銀子一首曲子,比開黑店攔路打劫還強,這麽好的買賣,不調養好你的身子哪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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