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間免不了要有助興節目,武藝好的少年躍躍欲試,紛紛搶著在穀主和親朋好友麵前露臉,連罄央哥哥都不能免俗,下場舞了一段劍。


    這等場合,便是不好看,也得違心說上幾句恭維話,更何況少年們風姿不凡,個個武藝超群,假以時日,必定又是江湖上揚名立萬的少俠。因而場上讚譽聲此起彼伏,連平素一張棺材臉的總管大人,都湊趣兒誇了幾句。


    人人知道,這明裏誇的是孩兒們,暗地裏,拍的卻是穀主的馬屁。


    穀主冰冷的目光似乎在這一刻也稍有緩和,突然有人說:“爹爹,我們穀中眾位兄弟拳腳了得那是應分的,但除此之外,卻還有一人天賦異能,有幸被穀主大人挑中,跟著習玉笛樂譜呢。”


    我嚇了一跳,趕緊抬頭,卻見穀中與我素日不太對盤的少年陸孝東,正坐在一位器宇軒昂的中年男子身邊,一邊說,一邊朝我不懷好意地笑了笑。


    他一直嫉恨我得穀主親授技藝,平日裏已經為難甚多,可巧昨日又撞見我遭穀主責罰,兩隻小臂被細藤條抽出密密麻麻的傷痕,抬起手都困難,又怎能吹奏玉笛?


    “哦,果真如此?”那少年的父親,我聽聞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陸家莊莊主,此刻帶了驚詫的語氣,對穀主道:“穀主大人,不知我等是否有幸得以聆聽仙樂雅音?”


    我慌作一團,求救般望向穀主,卻聽他冷冰冰地道:“客從遠方來,自然主隨客便,柏舟,你下場吧,可別丟了疊翠穀的臉。”


    他的話我向來奉若神明,萬般無奈,隻得抽出自己的玉笛,上場先拜了穀主一拜,再起身團團一揖,結結巴巴地說:“柏,柏舟獻醜了。”


    不知怎麽回事,場上竟然靜默了片刻,無數熱辣辣的目光均集中在我身上。我不由退了小半步,剛怯生生看向穀主,卻被他淩厲目光一掃,立即站直了身子,硬著頭皮迎視眾人。


    過了一會,卻聽那位陸莊主嗬嗬大笑道:“疊翠穀果然人傑地靈,這般月宮下凡似的玉人兒,方配穀主親授笛聲,我等今日瞥見,可真三生有幸啊。”


    他這麽一說,底下附和聲此起彼落,甚至有粗豪的嗓門大喊:“就是就是,老子才剛以為錯眼見著了小仙人了,穀主調教的妙人啊。”


    “這位小公子果非凡人,那曲子尚未得聞,已經令人不醉而醉。”


    我窘得雙手不知放哪好,悄悄兒看向穀主,卻見他也看著我,目光似笑非笑,我心裏一跳,卻聽他竟然語氣溫和地道:“各位謬讚,柏舟,挑那本《流月》細細吹來便可。”他頓了頓,竟然道:“莫慌,照你平日練那樣就行。”


    我受寵若驚,急忙點頭,橫笛貼唇,略定了定心思,方娓娓吹奏。這曲子是入門習曲,我練了不下百遍,早已滾瓜爛熟,便是閉上眼,也能吹得流暢自如。我心知穀主如此吩咐,是不可多得的體恤表現,原以為他不管我雙臂受傷,卻哪知,他在不經意中已經給我關照體貼。我感動得熱淚盈眶,一曲《流月》,也前所未有地詮釋得寧靜舒暢,溫暖細緻。


    待曲調悠悠而終,我抬頭四望,發現眾人麵上均露出讚嘆陶醉的麵容。


    片刻之後,喝彩聲大作,總算不辱使命,我心中歡喜,看向穀主,卻見他也看著我,目光竟然是我之前想也不敢想的柔和。


    那一刻,大概是我活這麽大,最開心的一刻。


    被崇敬的人認可,哪怕沒有言語,隻有一個溫暖的眼神,都足以讓我珍藏心底,暖上很久。


    那一刻,我昂首而立,得意地看向陸孝東,是,我是沒有他那麽好的家世,我不知道自己父親是誰,我終其一生都沒法像他們一樣成為少年英傑,我窮得連一粥一飯,都是靠旁人給予。


    但我有很多他們沒有的東西,我心底,珍藏了很多,他們不知道的溫暖記憶。


    大抵是樂極生悲,正當我想起要拱手道謝,鞠躬下場時,我抬起手,手臂一陣抽痛,適才被我忽略的疼席捲而來,我痛得整隻臂膀均在發抖,竟然在咬牙執笛拱手時,手指一鬆,那柄穀主親贈的玉笛,直直掉到地上去!


    我慌忙去撈,卻抓了個空,正嚇得魂飛魄散之時,眼前一花,一雙白皙修長的手穩穩接住玉笛,隨後我肩上一重,已經被那人攬入懷中,抬起頭,竟然對上穀主若冰雪初融,璀璨若星的眼神,耳邊聽到他溫言說:“不是讓你別慌嗎?玉笛就是你的劍,它在你在,明白嗎?下次再如此冒失,自己去領罰。”


    我呆愣地點頭,穀主輕輕放開我,遞上玉笛,道:“還不好好收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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