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會更簡單,還是會容易,亦或,更麻木?


    或許,起碼會更平常,更瑣碎,更能,過得快一些?


    然而沒有如果。


    所有看似偶然的人生際遇,在我回首往事的這一刻看來,都是不可避免的。


    就如這一刻,如果沒有從前那些恩怨,我不會對那三個男人恨之入骨,如果我沒有設計誅殺蕭雲翔,就不會莫名其妙,被這個叫沈墨山的男人強行擄走,逼著我,跟他每日共對。


    這個人想幹嘛,要怎樣,我已經懶得探究,最壞的打算,不過父子二人,一起死在這裏。


    隻是委屈了孩子,他生下來就喪母,跟著我這幾年顛沛流離,好容易過上點安穩日子,又被我所累。


    我抱緊懷裏的小琪兒,冷冷打量著眼前一切,我們現下身處城南一處雜貨鋪後院廂房,地方雖然幹淨,但分明簡陋異常。沈墨山吩咐人開了飯,也是一張四方桌上擺了簡單三菜一湯,並無粉白黛綠的美婢,也無並陳水陸的佳肴,用的器皿,也不過尋常竹筷陶碗,不要說螺杯象箸,就是像樣點的官窯細瓷也不得見。


    沈墨山招呼一聲,大咧咧坐我們身側,夾了一筷子豆腐嚐了一口,笑逐顏開道:“好,豆腐夠嫩又新鮮,快嚐嚐。”


    舉止似乎自然之極,但我分明記得,蕭雲翔稱他為“貴客”。


    蕭雲翔是世襲的陽明侯,這些京城達官貴人,旁的本事沒有,看人下菜碟子的功夫是年久日深。他既稱沈墨山為貴客,捨得請他聽一百兩一首的曲子,那這位沈墨山,就肯定有其“貴重”的地方。


    更何況,這身深藏不露,高深莫測的功夫?


    我端坐不動,懷裏的孩子卻捱不得餓,待我察覺時,他已經悄悄兒伸出小手,摸上邊上一盤大白饅頭,正雙手捧了張大嘴待咬上一口。


    我心中一驚,一把拍落那個饅頭,低喝道:“琪兒!”


    小孩小嘴一扁,很懂事地縮回手,卻小小聲說:“爹爹,琪兒餓……”


    我一聽喉嚨有些哽咽,這孩子雖然跟著我受苦,但我小時候餓怕了,再難都沒讓他捱餓過,可現在如果讓他吃,怎麽能保證這一口饅頭下去會有什麽後果?


    “餓了就該吃,”沈墨山在一旁淡淡地說,他隨即拿起調羹,舀了一小碗豆腐,嚐了一口方遞過來,似笑非笑地說:“怕的話就餓著。你能扛,孩子可扛不了。”


    我怒目而視,再低頭看自家孩子不住咽口水的可憐相,終於狠狠心,接過碗,先吃了一口,琪兒抬頭眼巴巴地看著我,怯生生叫:“爹爹……”


    “等等,過半柱香,若爹爹沒事你再吃。”我低頭說。


    沈墨山聞言撫掌大笑:“阿黃啊阿黃,你這樣,真不知該說是瞧得起我還是瞧不起我。我若想動手腳,這樣試毒又有何用?”


    我放下碗,冷冷地盯著他,啞著聲問:“抓我們來,你到底想幹嘛?”


    “你猜?”他眨眨眼。


    我扭過頭,自嘲一笑,挺直了脊梁骨:“易長歌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身無長物,倒拖著個孩子和仇人,你帶走我,他日蕭雲翔必要找你麻煩,我實在想不出對你有何好處。”


    “誰說沒有,”沈墨山微微一笑:“我可以你為交換,讓蕭雲翔淮安鹽道,再讓利三成。”


    原來如此,我心裏一涼,深吸一口氣,卻聽他語氣一轉,輕描淡寫地說:“不過,我也可以,隨時改變主意。”


    我抬頭直麵他。


    “我是個生意人,不做虧本買賣。”沈墨山含笑說:“答應我一個條件,我就不把你交出去。”


    “除了琪兒。”我斬釘截鐵地說:“不要拿孩子說事。”


    “放心,我不至於。”沈墨山點頭。


    “你不怕得罪陽明侯?”我微微蹙眉:“蕭雲翔為人自詡風流,實則陰狠,我險些要了他的命,他絕不會善罷甘休。”


    沈墨山宛若聽到什麽好笑的事,臉上笑容加劇,眼底卻精光四溢,口氣清淡,卻霸氣天成:“區區一個蕭雲翔,我還不放在眼裏。”


    我盯著他,一字一句問:“你待如何?”


    沈墨山忽然轉成溫柔一笑,拿起筷子說:“吃飯吃飯,吃了再告訴你。阿黃,你愛吃什麽,小阿黃呢?告訴我,明日我讓廚子燒去。”


    我還未答話,琪兒卻鼓起腮幫童聲朗朗:“爹爹才不叫阿黃,琪兒也不是小阿黃。”


    “哦?確實是不好聽啊,”沈墨山好脾氣地應答小孩:“但是易長歌也很難聽啊,琪兒給你爹再取個好聽點的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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